他想干什麼。
我皺著眉,有人叫他別游了,這麼冷的天,很危險。
我站在那里,看著他慢慢地游向我,他全身都濕透了,狼狽的樣子我從來沒有見到過。
那個夏天,我也是這麼狼狽地游向他給他撿球的嗎?
他上岸的時候,有些跌跌撞撞。
似乎是嗆了太多的水,他的眼眶一片血紅,那里的感情太濃烈了,像是叫囂著什麼要將我吞食,水滴順著他的劉海滑落下鼻梁。
「林子暮,你……滿意嗎?」
他就這麼看著我的眼睛。
如同被冬日湖水洇沒的黑色瞳孔,瘋狂又偏執地看著我。
「不滿意也沒事,我還能做很多事,那些事……我一件一件地給你補回來,好不好?」
「……」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到底過了多久呢,我好久沒這麼認真地看過他了,那天我生日之后,我就再也沒找過他。
他的瘋狂和反噬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他這個人。
在他面前站定的時候,我聽到他連呼吸,都變輕微了。
我揚起手,打了他一巴掌。
很清脆的聲響,響徹在一月寒冬的湖邊。
他怔愣地看著我,晃晃悠悠的眼眸好像也聚焦不起來。
他的領口又濕又冷,我攥起來的時候,湖水混在了我的手心。
「你把當怨種了是吧,陸臣卿?」
「你想怎樣呢?你覺得我會因此解氣?」
「你覺得我會認為你受到了什麼傷害我就舒服了?」
「你能不能不要把你自己的命,背在我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感受不到呼嘯而過的冬風它冷了,只是覺得生氣。
這樣的陸臣卿讓我生氣,他以一種獻上自己生命的形式想要束縛住我,我很討厭。
「林子暮,你為什麼要陪我十年呢?」
低到聽不清的聲線,他說這話時破碎而顫抖。
「你知道嗎?抓住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很困難的事,抓住你也是。」
「你,對我的好,能不能是出于你自己,而不是那什麼破曾經我救過你?」
「能不能啊?」
像是祈求一樣,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我不恨你,陸臣卿。」
我對他說,放開了揪著他領口的手。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接著我的話,一字一句地說下去。
「所以你也不喜歡我,也不愛我,從沒因為我而傷過心,是不是?」
「……」
他卻說著說著就笑了。
支離破碎的笑聲,掩埋了某處猝不及防的嗚咽。
「哈,是這樣嗎?所以早就結束了。」
「十年就是十年,林子暮,你給了我一場很漫長的夢啊。」
「你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想過給我,不是嗎?」
……
是,結束了。
我至今不知道我那時的承諾是否正確,我的十年是否值得,那大概是一段挺漫長的故事,橫過我乏善可陳又躁動的青春。
連結束,都沒有那麼轟轟烈烈。
20
以前難過的時候,我會坐在家后門那座山的山頭。
一道廣闊的山路之后,是星火遍燃的城市。
「真好看啊。」
「學長,你見過比這美一千倍的景色吧?」
旁邊的人在笑,星光一股腦在他的眼底散開來。
「是嗎?我不記得了。」
……
我接到學長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到了我們家的火車站。
這個人,居然是第一次坐火車。
行李帶的也很少,太少了。
「我爸把我東西全喊人扔門外了,所以我就來投靠你了。」
其實事實遠沒有他講起來那麼輕松,好像鬧得相當轟動,可他依舊不以為意。
我想,大概他等這一天很久了。
晚風吹起黑夜斑斕的燈光,他穿的有些少,眼里的光很亮,特別特別的亮。
「我大概會先在外面租個小房子吧,都得從頭開始,之前還說要追你呢,現在連一碗二十塊的牛肉面都買不起。」
「你別追了。」
「是啊,總得等我……」
「我們在一起吧,賀州禮。」
他安靜地看著我。
我以前就喜歡他的眼睛,因為有悠遠的銀河,只是這次他失神了,愣了好半晌。
攬過我的脖頸就要親我,被我躲開了。
「你真奇怪。」
干脆就著這個姿勢,把下巴抵在我的頸窩。
「林子暮,你猜你現在跟著我,你能得到什麼呢?」
喃喃的話語,被吞噬在夜色之中。
「未來賀氏集團總裁夫人的位置?」
我想我曾經看的那些霸總小說,大概是這麼說的。
他笑,呼吸輕輕癢癢。
「錯,是二十塊錢一碗的牛肉面。」
「……」
你也太真實了,學長。
他真的帶我去吃了那碗牛肉面。
沒什麼人會在晚上吃面,臨近新年,老板的小女兒在門前的臺階揮舞起了仙女棒,璀璨的花火亮起空空洞洞的夜。
……
后來,我才知道,賀州禮來找我的時候,口袋里就只剩二十了。
那天,他就這麼笑著看我把他四天的飯錢吃光了。
他從來沒給我承諾過什麼,他只是做他能給我做的。
而關于他如何在商業場上嶄露頭角,又如何遠超他那個聲名遠揚的父親的故事。
都已經是后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