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曖昧如同風,不知何時如何地而起。吹到身邊時,就已經是難以言明的兩情相悅了。
但這場美夢終止在六年前。
厲凌暮一身白袍鎧甲,險之又險地在城門外攔住不告而別的我。
他胯下,是勞累到吐白沫的馬。
「公主要去邊關,為什麼不告訴臣?」
厲凌暮眼尾發紅,偏執得近乎瘋魔。
「天涯海角,公主所在之處,就是臣心之所向。」
多麼動聽的話啊,我明白,他做得到。
「但父皇……要你留在皇城,拱衛皇城的安全。」
我何嘗不想與他一處,可我們都深刻地知道,父皇的安排無法反對。
多說,亦無益。
「愿公主此行一切順利。」厲凌暮跪在地上深深叩首,「武運昌隆。」
他沒有追,只是紅著眼望著我。我策馬離開了很遠,仍然能聽見嘶啞的一字一頓。
仿佛刻在心里。
「公主、公主、公主……」
見過厲凌暮后不久,我在宮里偶遇了敏慧姑姑。當然,這場偶遇絕不是我一廂情愿。
她明里暗里向我試探和親的人選,看似是炫耀,我卻覺得她沒那麼蠢。
大概父皇已經許諾過她,她不放心,竟然又來探我的口風了。
一來她有臉來,二來她和父皇……也不見得多麼互相信任。
我心里實在懶得應付,說了兩三句糊弄過去。轉而不經意地提起……
為父皇選秀充盈后宮的事。
瞧瞧,連茶都打翻了。
這是我杜撰出來的事,但不妨礙我能讓它變成真的。某些人心里不高興,我心里就高興了。
敷衍地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好姑姑,我招手讓神出鬼沒的暗衛散播流言做推手。
男女角色都走在臺前,這出戲才能繼續唱下去。
算計吧,算計得越狠越好。
5
很快滿宮都傳遍父皇將要選秀的消息,這也在群臣百姓的意料之中。畢竟當今陛下,年過而立卻僅我一個女兒而已。
包括他自己在內,沒人不著急。
無奈后宮寵幸的妃嬪沒有上千也有數百,卻都沒什麼結果。御醫們的口風很緊,一副又一副的藥給父皇熬著補身體。
在一日勝過一日的選秀謠言之下,哪怕是假的也快變成真的了。這時暗衛告訴我,敏慧懷孕了。
她倒也真舍得,嘖嘖。
父皇那樣的身體,她想要強行有孕,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
就怕這代價,她付不起。
與此同時,宮里還傳來另一個消息。
——父皇欲冊封民間女子李氏為后。
好端端的,我可沒聽說過父皇寵幸起哪個李氏來了。不過兩個消息一結合,就猜出來這是沒臉沒皮的兩人披層皮,讓孩子光明正大地出來。
我暫時沒做什麼反應,只是一心將手里的暗衛安插到合適的地方去。后宮多年沒有高位妃嬪,管理松散得不成樣子,做什麼都很容易。
「你來做什麼?」
我吃著心腹侍女剝好的橘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厲凌暮臉皮很厚,一把搶過侍女手里的盤子,自顧自剝起橘子來。
「為公主剝橘子。」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宮里的婢女,哪個不比他會伺候人?
不過這家伙,確實剝地挺好。
「不用擔心我,甘羅使臣還沒來呢,他不會現在就把我交出去。」
厲凌暮剝橘子的手一頓。
「臣自然明白。」
明白你還過來,要是被發現了,你估計只能委委屈屈地嫁給我當駙馬了。
差點忘了正事。
「母后的忌日快到了,我在宮內不便外出,煩請將軍替我去舅舅府中,尋一二道長入宮來祈福吧。」
6
「荒唐!你竟敢對朕出言不遜!」
我站在養心殿外,聽見里面父皇一聲大過一聲的呵斥。
沒過多久,當朝左相就頂著一腦門子茶葉出來了。我忍住沒笑,安安靜靜地行了個晚輩禮。
左相臉色十分難看,大約沒想到父皇會這麼不給一個三朝老臣的面子。
父皇過了會兒才宣我進去,面色同樣慍怒。
不解怒地叱罵道:「倚老賣老的匹夫!」
我不置可否。
左相縱橫官場數十年,掌管著朝堂起碼一半的中堅力量。這樣舉足輕重的地位,只有他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地辱罵。
不過與我又有什麼干系呢?
或許也有關系,我記得敏慧新寡的丈夫,就是左相族里的后輩吧。
真巧啊,這麼大一頂綠帽子,不知道死人能不能帶得安生呢?
他叱罵許久才消氣,招手喚我過來。
「嘉榮啊,過來。」
父皇瞇了瞇眼,被酒色掏空的臉上閃過一絲試探。
「朕要你和親甘羅,你心里可委屈?」
我心知他在做最后的試探,我手里還有一半兵權,想反抗終歸是有余地的。
「若說委屈,自然也有。女兒回宮不過四月,就又要與父皇分隔兩地,實在是委屈。」
我恨不得天長地久,與您再也不復相見。
父皇聽罷,驟然哈哈大笑。
「嘉榮還是小孩子脾氣呢。」
我知道,他暫時滿意了。
9
「陛下~」
我與父皇正說著,養心殿里忽然闖進來個人。
太監宮女們司空見慣,連一聲通報都沒有。
「啊!」
來人見著我,狀似慌忙地躲到父皇身后。
父皇也不惱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