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曾說過,他希望人人都生在太平盛世。
家家戶戶,都像童謠里唱的一樣。
親人團圓,安居樂業。
所以他格外喜歡這首童謠。
童謠里的畫面真好啊,我也很喜歡,江年念上幾遍,我就流著口水睡得香香甜甜了。
時光在童謠里溫柔變幻,我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長大。
我本以為,我和江年會永遠這樣在一起。
可葉云若來了。
8
葉云若,京都來的世家小姐,生得嬌嬌弱弱,肌膚賽雪,絲緞長裙襯出纖巧的腰身,織錦絲履的步子裊裊婷婷。
彼時的江年,已是涼州民間人人稱道的少年英雄,眉目俊朗,陽光下,麥色肌膚顯得他英氣挺拔。
二人站一起,怎麼看怎麼般配。
我低頭看看自己。
和江年一樣的靈便短靴,一樣的俠士裝束,一樣的……麥色肌膚。
怎麼看怎麼像兄弟。
9
葉云若來涼州,是被她的尚書爹爹送給溫祈玉的。
京都儲君之爭,葉家站錯了陣營,葉尚書為了保全一家人,匆匆將女兒許給對皇權毫無威脅的燕王溫祈玉。
葉尚書存的是自貶之意,若局勢不好,葉家至少能退到涼州,安度余生。
護送葉云若的隊伍遭到北羌人襲擊,剛好被我們救下。
得知葉云若身份后,江年不顧其他人「綁了她要挾溫祈玉」的呼聲,執意讓她騎我們的馬,住我們的營帳,同行了兩日,直至將人送到驛所安置。
送走葉云若后,江年開始整夜整夜坐在屋頂,望著城里的方向,眼眸黯然。
我就趴在旁邊看著他。
江年不跟我喝酒說笑話,不給我講見聞趣談,也不揉我的頭發。
他改吹羌笛了。
月光下,笛聲幽涼幽涼,涼得我膝蓋都痛了。
我聽著不悅,悶聲悶氣地讓他別吹啦。
他茫然地放下笛子,又開始望著城里發呆。
我望著江年的側臉。
那雙永遠飛揚著神采的眼眸,現在安安靜靜的,蘊著我從未見過的柔情憂思。
我的心仿佛被千絲萬縷縛住,幾近無法呼吸。
這不是我熟悉的江年。
從江年救下葉云若,一臉沒出息地憨笑問「姑娘可有受傷」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對。
整個世界,好像慢慢陌生起來了。
心口說不出的堵。
我別過了頭,第一次跟江年獨處無言。
流光皎潔,夜空靜謐無聲,風過千千回,我們各自心思縈繞。
半晌,江年站起來,鷹隼般輕盈地滑了下去。
我愣愣地趴在瓦片上,意識到——
江年忘了帶我下去。
我想和他一起看月亮,又怕高,所以每次,江年總是帶著我上來,再穩穩地護著我下去。
是不是……心里太惦記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忘記別人的存在。
他把我忘了。
盡管一炷香后,江年就火急火燎地躍上來,連聲道歉說他腦子漿糊了忘了我,我還是悶了幾天沒跟他說話。
10
迎娶需擇吉日,葉云若被接入燕王宮前,還在驛站住了些時日。
這期間,江年偶爾會翻墻偷偷去看她,不知道二人經歷了怎樣的心理斗爭、情感變化,總之,三日前,他們決定私奔了。
這是江年的私事,他不愿意拖累其他人,只身一人去帶葉云若逃出來。
我偷偷跟去,恰巧看見溫祈玉在他們身后拉弓瞄準,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
于是被俘,然后落到如今的下場。
被俘之前,我已經賭氣很久不肯跟江年說話了。
笨蛋江年。
他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被抓了啊?
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時候。
11
溫祈玉這個死神經病,心思真是捉摸不定。
困在聽月臺的第二天,我是被幾個丫鬟拖起來的。
我餓得渾身無力,任由她們將我塞入浴桶,后又套上了一身嶄新的衣裙。
我摸了摸身上的料子,又輕又軟,還香香的。
跟葉云若穿的衣裳一樣。
這些年,江年一心只想著要我吃飽穿暖,哪里知道姑娘家需要什麼。
有葉云若同行那兩日,她見我總是偷偷看她,便將她最好的一套衣裙送給了我,貼心地教我怎麼穿。
她還給我綰了發髻,描了眉。
看著鏡中的倒影,葉云若淺淺笑道:「阿黎姑娘原來是個美人坯子」。
真真是溫柔如水,春風拂面。
我都快喜歡上她了。
可當我有些忐忑又有些欣喜地站在江年面前時,他只被嚇了一跳。
「是……阿黎?!阿黎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我氣得轉頭就跑,將衣裳脫下來還給了葉云若,沒忍住還哭了一場,葉云若安慰我,我也聽不進去。
那時我就知道,就是穿上香香的衣裳,我也成不了葉云若那樣的姑娘,徒添笑話。
那……溫祈玉這憋的什麼壞水呢?
總不能只為了看我笑話吧?
12
邁入殿門,我就顧不上考慮溫祈玉的心思了。
滿桌美味就擺在中間,占據了我所有視線,怎麼都移不開眼。
陣陣香味勾鼻,我這餓了幾天的肚子簡直要造反了。
溫祈玉用扇子敲敲桌面,語氣誘哄:
「小賊餓壞了吧?快過來,都是給你的。」
顧不得有什麼陰謀,我不客氣地大快朵頤,吃相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