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說早些做個好王,卻又想到他幼年失恃,少年受人轄制,這句話便越來越小聲。
溫祈玉接下了我的話:
「我若是早些遇見阿黎就好了。」
他將手掌覆在我的手上,指節漸漸收攏,直至十指相扣,拉向他的胸膛,貼在心口。
「阿黎,從前我頑劣,不曾想過未來,只因在這世上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溫祈玉的聲音前所未有地認真。
「可今后,我想同你一起好好過下去,可好?」
我的手被他按在心口,能感受到清晰有力的熱度跳動,和我自己的心跳如出一轍。
「我,我再想想。」
我心慌意亂地抽出手,落荒而逃。
28
這年萬事順遂,到了冬天,卻迎來了一場雪災。
連日大雪,壓塌了許多破舊的房屋,也使得務工之人一時無以為生。
溫祈玉在城中每隔五里設一救濟點,既可遮風擋雪,也可供米粥果腹。
想著這幾日,溫祈玉忙得整日無法離開書房,我端了盅熱湯去。
剛推開簾門,就聽見屏風后焦急的聲音:
「探子來報,北羌遭暴雪襲擊,牛羊無存,看氣勢是孤注一擲,非拿下涼州城不可了!」
「燕王殿下,江將軍和他的護城軍五日前已阻敵于十里之外,可風雪太大失了聯系,江將軍……恐怕危矣!」
手中湯盅砰然墜落,碎瓷飛濺。
「阿黎!」
溫祈玉看見是我,瞳孔微震,疾步走來拉起我的手細細查看。
「可有燙到?」
我反手緊緊攥住他的手,開口已是哭腔:
「溫祈玉,幫幫他們,你派援軍去幫幫他們……」
溫祈玉只是定定看著被我緊抓的那只手腕,沉默不語。
后面的副將面色為難:「不是不去救援,實在是,凍死在風雪中也找不到啊。
」
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五天了,五天了,天寒地凍,強敵環伺,困頓的人該怎麼活下來啊……
我咬唇,霍然抬頭看向溫祈玉。
「你不想作無謂的犧牲我不怨你,至少放我走,給我一匹馬一把劍,哪怕是追上去和他們死在一起,我……」
「阿黎。」
溫祈玉打斷我,神色看起來疲憊極了。
「我不會不管他們的。」
他將我的手放置心口按了按,勉強笑笑,眸子看起來格外脆弱。
「只是今后,永遠別再說這種話了。」
29
我受了寒,兼之愁思憂慮,急火攻心,一下就病倒了。
這場病來得又急又兇,連日高燒,渾渾噩噩。
在漫長的噩夢中,我一會兒看見江年死在戰場上,鮮血凝成冰;一會兒看見他身后的累累尸身,全都是我熟悉的面孔。
偶爾,我也會看見溫祈玉,他將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眼眸易碎。
仿佛我手中握著傷人的利刃。
那日我太過心急,沒有意識到「永遠別再說這種話」是什麼話。
夢中我突然意識到,那是——
「放我走」。
我醒來時,風雪已停,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
張了張口,嗓子卻啞得發不出聲,急得我拉著小蝶比劃。
好在小蝶機靈,知道我想問什麼,忙不迭跟我講起了我昏迷時發生的事。
她說,溫祈玉的援軍到得及時,江年的部隊士氣大振,不僅殺敵退敵,還一鼓作氣追了幾十里,直搗北羌王族營帳,逼得北羌王下馬脫帽,親自求和。
經此一役,北羌元氣大傷,再不敢打涼州城的主意。
戰后談判,雙方都希望以民生為重,少造殺戮,所以擬了停戰協議。
「燕王正是在磋商此事。
他日日守在姑娘床前,要是知道姑娘醒了,不知道要高興得怎樣呢。」
我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倚著床架遠眺。
窗外風輕日暖,桃枝初萌嫩芽,一枝丫的新綠柔黃隨著風搖頭晃腦,明快可愛。
風雪都過去了啊。
真好。
我忍不住彎了唇。
30
病好后,很多事我也想開了。
比如江年,比如溫祈玉。
葉云若說得沒錯,拘于一時執念錯過重要的人,才是真的不值。
若這次江年真的死在了戰場上,我該多后悔?
我想見見江年,想給江承平送個禮物,算起來,他還得叫我聲姑姑呢。
可是偏偏不巧,溫祈玉告訴我,葉云若父親病重,她心軟,要回去侍疾,江年陪她一起去皇城了,少不得,得一兩年才回來。
而溫祈玉,溫祈玉……
想到他那天著急忙慌奔到我的床前,那副欣喜若狂想伸手觸碰又退卻的樣子,我又忍不住笑。
我無親無故,江年也有他所愛的人,或許,溫祈玉才是我的良緣?
回顧這一生,我想我是極幸運的。
前有江年照顧,后又不打不相識遇上了溫祈玉。
就連幼時那看似遙不可及的夙愿,如今看看涼州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也知得以實現了。
上蒼待我不薄。
我雙手合十,閉眼仰頭輕輕默念。
愿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
31
溫祈玉和北羌簽訂協議時,提出了建立馬市,與北羌商貿互通。
北羌將駿馬牛羊賣到涼州,換取生存所需的糧食布匹,涼州則運往各地售賣,賺取可觀的價差。相較之下,遠勝種植糧食所得獲利。
聽聞涼州城如今空前繁華,百姓富庶。
我心癢難耐,總想出去看一看。
可我這一年病病停停,見風就咳,溫祈玉總不肯讓我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