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會注意到她。
直到她像片葉子一樣輕輕落地。
北羌人這才驚恐地發現,那個柔弱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將自己纖弱的脖頸貼上了利刃,沒發出一點聲音,安安靜靜地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也卸下了他們的掣肘。
葉云若倒下時,護城軍發出了痛怒的嘶吼,駕馬揮劍沖向敵軍。
那場仗打得慘烈,每一個人都懷著恨,含著血,竭力拼殺,最終慘勝時,所剩之人寥寥無幾。
戰場尸橫遍野,凝血成冰。
江年只晚了一步,也隨著葉云若去了。
34
我抬頭,木然地望著那枚發紅的月亮。
是溫祈玉,將葉云若綁了送給北羌。
也是溫祈玉,帶軍滅了僅存的護城軍,在他們的尸骨前,與北羌王坐下把酒談判。
那個時候,我在哪呢?
大概正睡在燕王府熏香馥郁的暖閣里,被丫鬟精心照料著,被溫祈玉軟語安慰著,為一個噩夢大驚小怪。
我仿佛看見一張張我熟悉的臉流著血,對我控訴叱罵:
你背叛了我們!
是你讓我們相信了溫祈玉!
是你讓溫祈玉來害死我們!
你是個叛徒!
……
我再也站不住,扶著墻緩緩跪下。
「阿黎姑娘,阿黎姑娘……」
聲音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阿川在喊我。
「出戰前夜,江大哥還提起過你。」
那夜,江年在燈下擦拭著劍,曾對阿川絮叨過。
「阿黎那丫頭一直在跟我置氣,也是我失職,那段時間沒能顧得上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最后一次見面,還忘了跟她說聲對不起。」
「唉,早知道以后都不會再見面了,當初真該年年給她買糖餅。
」
「也不知道她還生不生氣……」
江年思忖半晌,又爽朗一笑。
「罷了罷了,這次要是能回來,我就死皮賴臉去跟阿黎賠禮道歉,她總不好趕我走吧,哈哈哈哈。」
……
35
向小蝶逼問出真相之后,我敲暈了她,解開阿川手腳上的鐐銬,將身上的銀子都給了他。
「沒聽到江承平的消息,你去受過江年恩惠的那些人家找找,他可能還活著。」
阿川眼睛亮了亮,用力點頭。
「阿黎姑娘,那你呢?跟我一起逃出涼州吧。」
我緩緩起身。
「我……還有我該做的事。」
我收起短劍,一步步向燕王府走去。
小蝶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重復。
「燕王手里捏著我爹娘的命,奴婢不得不聽他的話去騙你……」
「姑娘病倒那段時間,燕王正清繳城內江將軍的余部,不留一個活口。」
「難民里的老弱都被趕出了城,自生自滅,燕王說……不讓他們拖累涼州。」
「當初確有何典薄自請相隨,可他手段不如燕王,一直只能受燕王驅使,就連被刺殺,也是燕王設計故意引你們除去他的。」
……
我想起溫祈玉燈下言辭懇切的臉。
原來我一直活在謊言編織的夢里。
我早該知道。
溫祈玉自小在風譎云詭的深宮長大,偽裝撒謊皆是謀生本能,信手拈來。
可笑我竟信了他的鬼話!
36
街道上熱鬧依舊。
千百盞花燈流霞生輝,人群語笑喧闐,熙來攘往。
我的靈魂仿佛抽離了身體,只剩下身軀像木偶一樣,沉默地穿過熙攘人群。
周圍的歡笑聲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墻,模模糊糊聽不真切,他們的臉也是模糊的,落在我眼中,像是亂舞的妖魔,影影綽綽,光怪陸離。
我突然有點分不清,這里究竟是人間,還是煉獄。
已逝去的故人一個個出現在我眼前。
我看著我和他們在一起,一起緊張地盜糧倉,一起滿足地看難民歡呼,一起躲避官兵的捕捉,還傻乎乎地暢想著未來。
我看到葉云若,她在溫柔又耐心地勸慰我。
我看到江年,他眼眸明亮,一臉鄭重對我說:「阿黎是小姑娘,要嬌養。」
我伸手去觸碰。
故人音容笑貌卻在瞬間散去。
不知何時,我已走到了王府附近,周圍已是寂寂無聲。
只剩我一人,只身孤影,行走在無邊的夜色里。
我突然很害怕,心像被緊緊攝住,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吞噬進黑暗的漩渦中。
不要留下我一人。
不要只剩我一人……
我跌跌撞撞走著,走著,突然瞥見了一縷光。
——長街盡頭,有一盞搖曳的燈,暖黃的光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是溫祈玉。
37
他還是溫潤清雅的模樣,一手提著風燈,另一手上搭著件暖裘。
想是怕我凍著,在長街等我回來。
溫祈玉疾步走來,一邊將暖裘披在我身上,一邊語氣有些關切地責備:
「怎麼自己就出去了,夜里風涼,別又咳了……」
還是這樣令人沉溺的溫柔。
我沒有溫度地看著他,看著他給我披上暖裘,用溫暖的手掌捂住我冰涼的面頰。
溫祈玉終于發現了我的異狀,倏然警惕起來。
「阿黎……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在長久的對視中,溫祈玉那雙含情眼中的驚疑一點一點變明了。
然后,又一點一點化作慌亂。
他心中有鬼。
他明白,他一直擔憂的事發生了。
「阿黎,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第一劍是刺在他肩上的。
溫祈玉低下頭,看著鮮血自傷口流出,臉上有微微的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