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二人忽然也紅了臉。
后來才知道他幫今日那些欺辱他的同學們頂了夫子的罰抄,換來的錢買了這份藥酒。
從那一晚以后,李珣好像沒那麼討厭我了。
他并不在意同學的嘲笑,只是更加用功,為告慰亡故的雙親,也為……我。
他叮囑我在涼亭等他,不要來得太早,也會為我接過顧影手中的傘,為我系披風的系帶。
我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又覺得這比我那支上好的白玉簪子還溫潤許多。
我知他有胃病又喜歡飲酒,便要來了酒樓里秘不外傳的梅酒方子,學著釀一壇不烈的梅嬌。
他寫罷文章,撐著手,燈火下對著我一笑,明明公子如玉,熬紅了的眼梢竟然比妖精還勾魂攝魄。
父親讓我準備著婚事,聘了幾個姑蘇的繡娘為我繡一件嫁衣。
繡娘們的船啟程時,隴上梅梢的冰雪已然消融。
第一個囍字繡成時,累累青梅已經藏在枝葉底下。
而我為李珣埋下的第一壇梅嬌釀才過第一個年頭。
也許是那年的青梅不好,也許是時日不對。
合巹入口只有無盡的酸澀。
3
第二年冬末,朝廷吃了幾場敗仗,送了幾個公主出去和親,救濟的糧食遲遲壓著發不下來。
我幫著父親開粥鋪,打理家里的生意,漸漸地也改了小時候的脾氣,穩重了不少。
到了開春闈的日子,我在考場外送他。
「盡力即可,不要負擔過重。」
「我必然為月兒盡力。」
我知道李珣將這次科考看得比什麼都重。
李珣在考場幾日,我便在菩薩前跪了幾日。
求神佛庇佑我夫君,得償所愿,不負他夜夜苦讀。
他出考場的那日,河堤的柳樹已經開始結絮,青梅的花漸漸凋零在葉間。
我忐忑地看著他,想了想又壓下去心中所想:
「夫君想吃些什麼?」
「你難道不信你夫君?」
他看出了我的忐忑,在我耳邊低語,惹我紅了臉。
「必然高中。」
我父親為他在自家酒樓預先擺了宴席,三巡酒酣,便拉著李珣的手說:
「你若出息,我只怕你棄了糟糠妻。」
「我倒寧愿你跟月兒就這麼平平淡淡,接過家業,一世吃喝不愁也好。」
可到了四月,遲遲壓榜不放,李珣等得焦急,外頭家奴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說:
「不好了,老爺遭禍了!」
這場科考舞弊案,從監官到學子一路查得翻天覆地。
圣上震怒,涉事監官們一律腰斬,劊子手刀都砍得鈍了。
其中一名叫張淳的監官應當是無辜受累,他用手蘸著血寫了十七個冤后氣絕。
聽旁人打聽說,李珣本是高居榜首,而我的父親常夸耀他這個女婿如何天縱奇才,必中狀元。
這個必中,就招了禍。
也許禍端不止于此,但是當下一團亂麻,理不出一個頭緒。
天家找不到我家舞弊的證據,便發下話去,李珣今后永不許科考。
聽見茶盞落地的聲音,我錯愕地回過頭,李珣臉上沒了血色,只是冷冷地看著我。
他拂袖而去沒聽我解釋,甚至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我的父親被關了十日,審不出什麼由頭,加上我托顧影四處打點,送了不少銀子,便放了回來。
我父親年事已高,在牢中第三日就病了起來,回家養了半月仍不見好。
而當我找到李珣時,他正在花樓姑娘的溫柔鄉里衣衫不整地溺了三日,醉得潦倒。
他見我來了,笑著將花姐兒頭上的釵子拔了,摔在我腳前。
那是一支白玉梅花簪,我與他說過我很喜歡梅花傲雪不爭春,凌寒獨自開。
那簪子也許是準備送我的,可現在在我腳邊碎得徹底。
「阿珣,你聽我說,父親也許是酒后狂話被人捏了話柄,他不是故意,天家也查了……」
「沈溪月!」
他猩紅著眼,一把將我扯過來,我站不穩,跪在那碎簪片上,膝蓋沁出了血。
「你跟你父親一樣。」他死死掐著我的脖子,眼里一點愛意也無,「真狠啊。」
「我就一輩子栽在你沈家的手心里,飛都飛不出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父親為了護著我被賊人砍殺,我的母親活活餓死只為省下一口糧食給我。」
「我只盼著這次考上,告慰雙親……為你……」
「真是可笑啊……」
他又醉又瘋,我知道他心中有恨,只低著頭:
「夫君……」
「你叫我夫君?」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我不過是你們沈家養的一條狗,斷脊之犬罷了。」
我低著頭,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他是恨的,當日父母的遺愿,夫子的厚望,大好的前程都這麼斷送了。
他素來身子不大好,花樓的酒烈,他怒極一低頭吐了血。
「阿珣,你保重身子,今后你要什麼我都補償給你好不好……」
我慌忙上前看他,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補償?好呀」
「沈溪月,你去死,就像你娘一樣,好不好?」
「你娘死的那天你也該死的,怎麼有臉活到現在?」
我愣住了。
我見過溫柔小意的他,意氣風發的他,唯獨沒有見過如此惡毒的他。
新婚夜,我將自己和自己過去全然托付給他,我告訴他我的母親因為生我難產,我連母親的樣子都不記得了,每次我都很羨慕旁人在母親膝下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