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錯的人是我嗎?
……難道那個聲音真是我的嫉妒之心?
5
我為顧影送傷藥時,他有些詫異:
「這傷并不打緊,大小姐不必掛心。」
一室沉默,只有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
我有些尷尬地捏了捏衣角:
「……阿影,我說那盞茶不是我想潑她的,你信不信啊。」
顧影一愣,輕輕點了點頭。
顧影從小就對我百依百順,連這種荒誕的說法他都肯信我。
「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要我去針對曜玉公主。」
「我總感覺我像臺上的木偶,有線牽著我讓我去那樣做。」
「如果不那樣做,我就心口疼得不行,好像是一種懲罰,懲罰我的不聽話。」
「我跟李珣說了,可他不信我。」
看見顧影擔憂的目光,我沖他笑笑,示意他沒關系。
「甚至在第一次見到李珣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那個聲音,讓我答應他。」
「后來我也真的很喜歡上了李珣,便沒有懷疑過那個聲音。」
「那一日……你知道的,我和離書已經寫好了。」
「然后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不許我放手,不許我離開。」
「我明明不是自輕自賤的人,卻控制不了原諒了他。」
「……后來曜玉公主來了,我想過推她落水,用炭去害她,甚至用簪子刺死她……」
「那些念頭慫恿我,如果能跟李珣在一起,當個壞人也不是不行。」
「……可是父親說阿娘是個很善良的人,那我阿娘應該不喜歡壞孩子,我這麼做會讓她失望。」
想到阿娘,我的眼淚又漫上來了,我低頭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卻被顧影瞧見了我的掌心。
上面是縱橫交錯的傷口,新舊不一。
他要去為我涂傷藥,我按住了他:
「每當我生出來那些念頭的時候,我就握著碎瓷片,疼一點我就會清醒一點。」
「我不能成為那種壞人,不能讓阿娘失望。」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那我就不要他了。」
我臉上的傷治好了,卻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她是美玉無瑕,我是白璧有痕。
這樣,我和楚曜玉就不那麼像了。
從那次意外以后,楚曜玉很欣賞顧影。
「你身手那麼好,就甘心一輩子當個奴才嗎?」
顧影不吭聲,一刀刀砍著手上的竹條。
「我調查過你的過去,你父親原本也是個有些頭臉的副將,后來戰死,留下你和你祖母二人艱難度日。」楚曜玉的眼中有毫不掩飾的野心,「你難道不想為你父親爭口氣?為你顧家爭光?只想一輩子當個沒出息的侍衛?」
提到他的父親,我看到顧影的手一頓,旋即一刀又重重地劈了下去。
顧影在我還小時就來了我家,在我的記憶里他像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因為他從不提起過去,也少有情緒。
我只記得我不要他的身契,他硬是摁了指印塞到我手里。
那個執拗的目光是我對顧影唯一的印象。
「公主,沈家買了我,我就是沈家的人。」
「如果不是關于大小姐的事情,就不必跟顧影閑談了。」
楚曜玉在顧影那邊碰了一鼻子灰后,不僅不失落,反而笑道:
「如今你對我愛答不理,今后你自會悔不當初,追在我身后求我。」
我不知為何她如此有把握。
但是過了半月,是圣上的生辰宴,李珣要與她北上回京。
臨走前,我總覺得心中慌亂,只叮囑他:千萬保重身體。
「溪月,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他沖我一笑,有一點志在必得的意思。
而我還沒明白,只以為他對我放心不下。
可是半年后,我沒等來李珣,卻等來了女皇登基的消息。
那位曜玉公主在父皇的生辰宴上,一張千里江山圖徐徐展開,圖窮匕見。
她一刀結果了年邁的君王,羹湯里的砒霜毒死了同胞手足。
她那個不受寵的母妃在被她毒死時,還掙扎著爬過去救她:
「阿玉,快吐出來呀,湯里有毒……」
那羹湯是一同煮的,不會因為一兩個無辜的人誤了事。
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節。
也往往睚眥必報。
對外,她有一支親兵將異己斬除。
對內,有李珣為她拔出朝中冥頑不靈的老臣。
女皇的雷霆手段如鋼刀,如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不等我驚嘆,李珣回來了,在一個雪天。
江南少有這麼大的雪,藍緞的斕袍配著一塵不染的鶴氅,襯得他面白唇朱。
他更瘦了,那雙手在尸山血海里攪弄風云后,更加冰冷。
他如往常一般垂下眼,雪落在他的長睫上,他溫柔地撫著我的側臉:
「溪月,你從前說過,怎麼補償我都行,對嗎?」
我驚愕地看著他,恍惚回過神來時,已是滔天的火光。
他抄了沈家,理由是查到了我父親曾與朝中巨蠹勾結,花了三千兩銀子買官。
我父親氣急,爭辯說是為了他。
他卻笑道:丈人,我若將你右腿打斷再給你個拐棍,你可會感激我?
原來他的那些書信,那些溫柔,只不過是叫我放下戒備,好叫我摔下云端。
沈家的每處都叫他生恨。
他燒了當初第一次見我的廳堂,與我朝夕相處的書房以及與我飲下合巹的臥房。
父親跪在母親臥房前,說這沈家都給他也沒關系,是父親欠他的,唯獨這里是亡妻居所,希望看在故人的面子上,留個念想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