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太師椅前,吹散茶盞氤氳的熱氣。
顧影被他的親兵摁在地上,我跪在他面前求他。
我的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他卻不看我。
「阿珣,我只求你這麼一次,你看在我們多年夫妻情分上……」
他欣賞著我臉上的絕望,笑道:
「溪月,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我眼睜睜看著母親的房間外面那棵青梅樹一點點被火苗吞滅。
那樹下埋著一壇壇我為他釀的梅嬌,只想等一切心結解開的那日,得以共飲一口。
吳媽掙扎著沖進火場,卻再也沒有出來。
我的父親被死死摁住,他氣急攻心,昏死過去。
他用沈家,用他口中所謂的前半生的屈辱換來了他的前程。
也許他和楚曜玉才是天生一對。
性孤戾,實狠絕,不念舊。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登臨高處。
我的父親從那一次打擊后病得很重,藥石無醫。
而我也許是因為那一日跪在地上受了寒,先是高燒不退,后來開始咳血,身子也一點點弱下去,顧影為我求了許多名醫,均查不出是何病癥。
李珣聽了大夫說的,只覺得我在裝病示弱,不以為意。
也許上天真的看不過,也愿意對我額外開恩。
在父親發喪那日,哭到昏厥的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戲臺上唱的一出戲,臺下高朋滿座。
唱的正是大周的傳奇女皇楚曜玉,從一個不受寵的公主一步步爬上女皇之位。
她善用人,對內有流芳百世的第一名相李珣為她打理朝政,對外有威名赫赫的忠義將軍顧影為她開拓疆土。
她與李珣相識在尸山血海里,她馬上的一個側目讓他一見傾心,驚艷于世上竟有這樣的奇女子,后來他們并肩策馬,高談闊論,攜手將這京城變了天。
而顧影則是對她一見鐘情,她知曉顧影是天生的將才,一遇風雨便化龍。她給了顧影兵權,知之任之,顧影為她打下了大半疆土。
而這兩個男人都為她的魅力傾倒,她一時難以取舍,便只好盡數納入后宮。
但是女皇的人生也并不全是順遂,因為有一個丑角沈溪月梗在中間。
她是李珣的發妻,不過性子刁蠻,先是瞧不上李珣,對他百般羞辱,又因為性子惡毒被顧影背棄。
她推楚曜玉落水,害她毀容,給她下藥。
卻惡有惡報,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最后她賴著李珣不肯和離,最后染上重病,幡然悔悟和楚曜玉道歉,并托付李珣好好待她,與她恩愛白頭。
李珣對這個惡毒的發妻也算情深義重,他將那些歉疚全部償還給了與她幾分相似的楚曜玉,二人為此還鬧了許多不快,但是終得圓滿。
這一出戲極盡悲歡,笑的笑,罵的罵,唱到滿堂彩。
……這是什麼?
……這算什麼?
……這就是我的命嗎?
外頭落了雨,我猛地驚醒,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大小姐夢到了什麼。」
我慌忙抓住了顧影的手臂,卻又想起來了什麼。
如果戲上說的是真的,顧影他對楚曜玉一見鐘情,那他在我第一次針對楚曜玉時,應該已經很討厭我了。
沈家死的死,散的散,已經無力回天。
而我的戲,也快要唱盡了。
我陡然松開手,看著他的眼睛:
「顧影,你走吧。」
不管你當初說信我的那些話,是哄我也好,真信我也罷。
這麼多年,沈家買了你的前半生,不該再耽誤你下半輩子了。
他第一次摁住了我的手,認認真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為什麼趕我走?」
「沈家散了,沒什麼好跟著我的了。」
「我的身契在你手里。」
「你知道的,從買你回來那日,便已經當著你的面燒了。」
「大小姐,是不是那個聲音又在逼著你說這種話?」
我搖搖頭。
「如果我走了,你要怎麼辦?」
我的眼淚一點點涌上來了。
……我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我只把他往外推,他固執地站在雨里,不肯走。
我的眼淚一點點掉下來了,我用力擦了一把眼睛,不讓自己心軟:
「顧影,你跟我不一樣,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你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結局,你會喜歡上楚曜玉,也許你第一眼就喜歡她了。」
「她也會喜歡你……」
聽我這麼說,他怔住了,這一怔,更是證實了我的猜想。
我的眼淚忽然就落下來了,只覺得像是有千萬根針在心頭翻滾,讓我疼得喘不過氣。
你不必礙于我們這麼些年的情分,或是被忠字耽誤了你的富貴前程。
李珣或許欠我的,可是你顧影不欠。
你會成為忠義將軍,振興門楣,告慰你九泉之下的父親。
你會成為女皇的左膀右臂,成為史冊上不可磨滅的一筆。
如果你的結局當真像故事里說的那樣,是很好很好的。
哪怕是她給你的,我也真的為你高興。
「你就往北邊去,投身行伍,你是天命的將星,你會出人頭地……」
「你不必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一樣,挨餓受凍,你的祖母無藥可醫,要把自己賣給沈家才能填飽肚子……」
「我的病已經治不好了,你在我身邊我只會死得更快……」
我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