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我從前跟他說過的,父親答應為我買一只會作揖的小貓。
「阿咪,你作個揖。」
那小貓只專注地舔了舔爪子,很不給他面子地鉆進我懷里。
李珣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尷尬:
「……它剛剛還很聽話的。」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它軟得像一團云。
我忍不住抿了抿嘴,側過頭發現李珣正討好地看著我,見我笑了,他也跟著笑了。
一室燭光,竟然有點溫馨。
那一刻,好像這些年的齟齬都不存在。
我們只是一對尋常夫妻,除夕夜他從集市打酒回來,為我買一只小貓討我歡心。
可惜都是假的。
「李珣,你其實不必如此的。」我搖了搖頭,「我治不好,所以不必白費功夫。」
「……我們不提這個好不好?」
他想去握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是那個聲音告訴你的嗎?」
「我跟你說過的,可你從來不信我。」
他低著頭,不再說話。
第二日,天未晴,后廚的小姑娘阿茹送來了魚湯。
阿茹是廚娘的女兒,不過七歲的年紀。
阿咪聞到了魚湯的香氣,跳下床去。
阿咪喜歡阿茹衣擺的魚腥味,不住地蹭她的腳。
她看了看我的臉色,發現我在笑時,她蹲下身很小心地摸了摸阿咪的毛毛。
「你能照顧好他嗎?」
阿茹一愣,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我把阿咪交給你了,你要照顧好他。」
「姐姐,你不要阿咪了嗎?」
我一愣,笑道:「大夫說姐姐活不了很久,沒辦法把阿咪養大。」
「姐姐,你等等我。」
她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不消片刻,她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將手心攥著的平安符塞到我手里,很認真地說:
「姐姐,這是阿娘為我求的,你會長命百歲的。」
我看著護身符上繡著的長命百歲,忽然笑了。
阿茹抱著阿咪走了,出去時她躬身行了個禮。
我一偏頭,才發現李珣不知什麼時候起站在門口,剛剛的話,不知道他聽去了多少。
他看著我,神色復雜。
也對,畢竟他從前送我的東西,我都格外珍視。
「我以為你會很喜歡……」
「等我養熟了,你當著我的面把它掐死嗎?」我譏諷地看著他。
「我沒那麼想……」
「會不會,你比我清楚。」我打斷了他的辯解,「等我死了,你就把這個護身符還給阿茹吧。那是她阿娘送的,想必寶貝得很。」
他沉默著不接話。
「我就當你答應我了。」我笑笑。
午后,女官送來了聘皇夫的鵝黃箋子。
那箋子送來時,我的情況更糟糕了,服了幾帖藥燒也退不下去。
「你不接旨嗎?」
李珣不言語,只是握緊了我的手,忽然就紅了眼眶。
滿室藥香,外頭的雪一點點下著,像極了我跟他的從前。
「我死了,你就能跟她廝守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他只沉默著。
「李珣,其實你心里應該清楚,我和我父親從來都沒有看不起你,更沒想過要害你。」
我是真的愛過你,但如今也不剩什麼了。
也許是分別時的痛意喚起了他從前的記憶。
那些仇恨是真,可是青梅晏晏是真,少年情意是真,新婚燕爾也是真。
「北荒來了巫醫,他們能治好你臉上的傷,想必連你的病都能好起來……」
「咱們從前住的那條烏衣巷的陳記肘子又開了……」
「釀一壇梅嬌,你記不記得……」
他小心翼翼地去拉我的手,卻被我躲開。
不要再提從前了。
只會令我生厭。
「李珣,不要再提過去了,我至今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見你。」
戲文里唱的,我死了以后,他視我為心頭的白月光,將那份歉疚和深情都給了與我幾分相似的楚曜玉。
我分不清,他現在的深情到底是戲是真,是設定還是本心。
「李珣,我原以為被戲本牽著走的人是我。
可如今我覺得,那個提線木偶是你,被命運愚弄的人也是你。
它要你去恨你就去恨,要你后悔你就去后悔,你真的很可憐。」
我是沈溪月,不是誰的白月光。
我已經從大夢中驚醒,努力去掙脫我的命。
可他還在醉夢中唱著新登科。
聽我這麼說,他愣住了,顫抖著去牽我的手。
可我已經沒力氣躲開了。
「溪月,我查了從前的事,確實不是你父親……」
「溪月,我們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好不好……
「我們不在這里,我知道你不喜歡這里……」
李珣啊,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這幾日我總靠藥續著命,意識清醒的時候不多。
意識彌留之際,似乎有一兩滴水珠落在我的手背。
不知是淚還是藥汁,有些不真。
「溪月……對不起……」
「你能不能原諒我……」
戲文是怎麼唱的?
哦,是我原諒了他,并跟楚曜玉道歉,衷心地祝福他們恩愛白頭。
這樣李珣的品格白玉無瑕,才能心安理得地和她廝守,畢竟我這個最礙事的人都選擇了原諒。
我笑了笑:
「要我原諒你,
除非你去死。」
人到瀕死時五感敏銳得很,連外頭的雪聲都吵鬧。
意識縹緲間,我覺得身子輕快得很。
我從慟哭的李珣身旁走過,踏上了那條回新埠的船。
一路南下,春色漸顯,野鴨啄羽,兩岸煙色。
我穿過烏衣巷,推開那扇雕花的門,手心的傷一點點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