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有桂樹,大小姐有金桂簪子。
真好。
可不等我把簪子給她,她的未婚夫找上門了。
她笑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的簪子可能永遠也送不出去了。
他們成親的那個夜晚,我獨自坐在屋檐上,仰頭灌下一口辛辣的梅嬌。
醉眼朦朧間,我掏出那支簪子,想對著月亮比畫一下。
可那晚天空漆黑,沒有月亮。
她對李珣很好,為他溫一碗藥,為他釀不烈的梅嬌。
李珣在時,我就要避嫌了。
不過好在,李珣出現后,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李珣要去考功名,也許不久他就能出人頭地,然后給大小姐掙個誥命夫人。
可是世間不總是圓滿的事。
科考舞弊案后,李珣打了她,將她踐踏得一文不值。
我給樓里那個老實寡言的老婦塞了銀子,幫她換好衣裙。
我看著地上的碎片和床上的血跡,一點點攥緊了拳頭。
睡夢中的她很是不安,一點風吹草動都讓她的身子發顫。
午后黃昏時,她坐在床上,愣愣地抱著藥,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
我在門外站了很久,猶豫片刻,伸出手。
輕輕摸摸了她的影子。
我想過,如果她愿意的話,我就去結果了李珣,到時候絕不牽連她。
可素來記仇的她,竟然原諒了李珣。
……這不像她。
不等我覺得古怪,李珣就帶回了楚曜玉。
見到楚曜玉的第一眼,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得劇烈。
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將是你畢生至愛。
她肆意張揚,會跟我說父親待過的北荒,有壯闊的雪山,有終年不凍的月湖,還有連綿數十里,遍地織錦的野花。
甚至連那里的月亮都不似中原的月纖弱,她碩大冰冷,懸在斷崖上,像一只不眠的眼睛。
她說的那些會讓我想起一點關于父親的記憶,溫暖又模糊。
楚曜玉很在意我,很想讓我跟她一起走。
她信誓旦旦地說,我會成為我父親的驕傲,將來封狼居胥。
說實話,她說的那些我都很心動。
可是我放不下大小姐。
我覺得大小姐變得越來越奇怪,我說不出來哪里奇怪,直到那盞茶水潑了出去。
「如果不那樣做,我就心口疼得不行,好像是一種懲罰,懲罰我的不聽話。」
「那些念頭慫恿我,如果能跟李珣在一起,當個壞人也不是不行。」
她忽然垂下眼,那雙眼睛盛滿了難過,一低頭,難過就掉下來。
她用力地擦了擦眼淚,卻被我瞧見了掌心。
上面是縱橫交錯的傷口,新舊不一,可都很深。
我要去為她涂傷藥,她按住了我:
「每當我生出來那些念頭的時候,我就握著碎瓷片,疼一點我就會清醒一點。」
「我不能成為那種壞人,不能讓阿娘失望。」
「可我還是沒控制住,我的臉毀了,也是個壞人了。」
不是的,大小姐一點也不壞。
她是很善良的人,會收留冬天的貓,會給衣不蔽體的乞丐錢,會給年邁的阿婆糕點。
她是貪吃愛打扮,甚至有時候可以算是刁蠻任性,不如楚曜玉那般耀眼奪目,完美無缺。
這些我都知道,可她是大小姐呀。
愛一個人應當就是這樣,不止愛她光芒,也要愛她黯淡。
就像天上的月亮,她也不是完美無瑕,她也有一個傷疤。
可是人們愛她,所以那個傷疤也像一個搗藥的小兔子。
大小姐臉上也有這麼一個小兔子。
那杯茶水故意也好,無心也罷。
旁人不信她,我會信她。
旁人不愛她,我也會愛她。
后來沈家徹底敗落了,她哭著攆我走。
「顧影,你跟我不一樣,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你會有一個很好很好的結局,你會喜歡上楚曜玉,也許你第一眼就喜歡她了。」
「她也會喜歡你……」
我怔怔地看著她。
她滿臉是淚,怎麼擦也擦不干凈。
「你就往北邊去,投身行伍,你是天命的將星,你會出人頭地……」
「你不必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一樣,挨餓受凍,你的祖母無藥可醫,要把自己賣給沈家才能填飽肚子……」
我站在雨中,任她如何攆我,只一言不發。
見我如此固執,她索性轉過身去不看我,將門用力關上:
「我的病已經治不好了,你在我身邊我只會死得更快……」
「可你不一樣……」
「你會有很好很好的結局……」
「那真是……很好很好的……」
我在她身邊,她只會死得更快。
她這句話讓我怕了。
后來的一切當真如她所言。
一路北上的我遇到了很多貴人,在戰場上也無刀劍能近我的身,忠義將軍戰功赫赫。
楚曜玉的聘書和首輔夫人的死訊一并傳來。
「那當真是個沒福的。」后勤的小兵感慨,「不過誰讓她擋著了女皇的路呢。」
「沈家巨富,抄沒的家產都夠咱們吃上幾輩子了。」
他們議論著,抬眼看見我瞥了一眼,慌忙收了聲音。
我接了聘書,不日便要動身。
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去見個故人。
李珣的胃病似乎更重了,更禁不住他成日飲酒作踐身子。
梅嬌本就是烈酒,從前不過是因為他愛喝,所以大小姐改了方子,酒不辛辣,只留了一點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