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那偏心的娘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卻又是個重男輕女的主。
我還沒來得及張口,就感覺眼前一花,頭就偏向了另一邊,力道之大險些擰斷了我的后頸。
我娘常曉梅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一頓,用的還是胸腔共鳴丹田發力,唾沫星子能蹦二里地。
——村口看路的大黃狗見了都要夾著尾巴退避三舍。
我把頭掰回來。
惡狠狠地瞪著我娘:「我沒打他!」
常曉梅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枯瘦如柴的手指頭在我面前顫顫巍巍地抖了好幾下。
吊著嗓子罵道:「你個賠錢貨!我生你養你你還敢跟我頂嘴!你弟哭了就是你的不對!你是覺得翅膀硬了能飛了是嗎!」
我面無表情地一伸手。
——抹了抹飛到臉上的唾沫。
常曉梅給我氣得半死,翻著白眼,哆嗦著嘴唇「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來個所以然。
只能車轱轆似的來回用那幾個詞罵罵咧咧。
我聽得耳朵起繭。
捂著耳朵一溜煙跑到后院的房子里。
——臨走前狠狠地踩了江生生那個王八蛋一腳。
意料之中的,常曉梅今晚沒給我飯吃。
我正值抽條的年紀,半夜三更餓得眼冒金星,無法,我只能捂著疼得一抽一抽的胃,蜷成小小一團縮在柴垛里。
半夢半醒之間,我跟前立了個高大的黑影。
我猝然驚醒,因為我生得不同于常曉梅那般刻薄,反而生得色如春曉,眉目如畫,于是常有心懷不軌的好色之徒突然造訪。
我迅速伸手拾起身下的柴火棍,兇狠地向那人輪去,帶起一陣風聲。
那黑影只是抬起了手,輕輕松松地就把我繳械了。
我大驚,斷定這人不是善茬。
只能一邊后退一邊不動聲色地打算趁其不備溜出去。
借著窗欞投射進來的月光,我終于看清這人的臉——
出乎意料的,他長得可真好看,像畫出來的人物似的,鼻梁挺直,眉毛像蘸著濃墨的丹青一筆勾勒。唇色有些淡,最特殊的是那雙翠綠的眼睛,像映著月色的一汪春水。
我呆住了。
「皎皎……」
那人輕聲低語,不知道是在叫給誰聽,我又警惕了起來,厲聲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愣了愣,旋即竟笑了起來,聲音低沉好聽:「我認識你啊。」
我頂著一腦門疑惑,正打算開口再問,突然饑腸轆轆的胃又是一陣絞痛,我難受地捂住了腹部,身子彎得像一把弓。
那人驀地緊張起來,連聲叫我名字,問我怎麼了。
我只得虛弱地回了個「……好餓。」
他愣住了,很快有些生氣的樣子,一把把我撈進懷里,就向屋外走去。
我還沒來得及張口喊他放我下來,就見他腳離了地,帶著我飛了起來!
我從善如流地閉了嘴,安靜地窩在他懷里當鵪鶉。
那晚很奇妙,他帶著我去附近的城鎮上吃了好多東西,熱氣騰騰的餛飩,咬起來燙嘴的湯包,還有甜絲絲的松子糖。
我舍不得吃松子糖,外面琥珀色的糖殼都快被我攥化了,才小心翼翼地塞到嘴里。
真甜。
那人很縱容我,我人生頭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寵著的滋味。
和松子糖一樣。
甜得我舍不得吃掉。
他把我送了回去。
我知道他叫陳渡寒。
我不認識這三個字。
但我牢牢地把它刻在了心底。
我知道的陳渡寒是個很厲害的人,他神出鬼沒,但是大多時間都會在我身邊。
有次我踩著那張四條腿參差不齊的凳子做飯時,重心不穩差點一頭扎進鍋里。
是陳渡寒一手揪住了我的后領子,我才幸免于難。
從那之后,他就替我站在灶前頭,黑著臉攪動鍋里的東西,有時候我懷疑他是不是想給里頭撒兩把砒霜進去。
但是當常曉梅進來時,他又會消失不見。
我篤定。
他一定是只有我知道的神仙。
陳渡寒陪伴我一天天長大,從總角之年到二八年華。
我出落得愈發動人,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盡是風情。
見過我的人都說好看,上門提親說媒的更是踏破了門檻。
常曉梅一直沒有答應,她盤算著把我賣個好價錢。
但我一直郁郁不樂。
因為陳渡寒。
我早就喜歡上了他,他看我的眼神雖然日漸癡迷,但目光深處總有種揮之不去的哀傷。
他好像在透過我緬懷故人。
我很難過。
縣老爺上門提親,要納我作小妾。彩禮給得晃花了常曉梅的眼。
她當即連聲答應,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門。
我靠在一棵樹下,看著她不言語。
三歲小兒都知道,那縣主是的肥頭大耳花甲之年的老頭。
上個廁所都一步三搖,氣喘吁吁隨時可能斷氣。
嫁給他。
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那個屢試不中的秀才爹,探出頭瞅了眼明晃晃的黃白之物,嘴里嚷著「之乎者也」
搖著頭背著手,嘟嘟囔囔地走了。
江生生拍著手幸災樂禍在我面前陰陽怪氣。
我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子。
他哭著找他媽去了。
我冷笑一聲,常曉梅還指望著我發財呢,這會她肯定不敢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