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欺軟怕硬、恃強凌弱,屁事都辦不成。
陳野越來越崇拜我,我在他家里做客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直到有一天,我留在陳野家吃了晚飯。
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我掏出書包里的手電筒,晃晃悠悠走在春山鎮盡是坑洼的舊水泥路上。
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慘白的身影。
我媽紅腫著半張臉,頂著一頭亂發,一看見我,就嚎啕一聲撲上來又撓又打。
她問我跑哪去了?是不是不要她這個媽了?
她說我跟我爸一樣沒良心,我爸跑去當別人的丈夫,我跑去當別人的女兒,我們都是白眼狼。
我被她拽著頭發扯得生疼。
掙扎間手電筒掉在了地上,照出了從后面追過來的陳野和他媽媽。
陳野手上正捧著一塊蛋糕,茫然無措地看著我。
我想起來今天是陳野的生日,他說要請我吃蛋糕,我剛才走得太急了,所以他們追了上來。
追上來,然后看見我和我媽的丑態。
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我一把給我媽推開。
撿起地上的書包往黑暗處跑去。
漫無目的地奔跑,被路上的障礙物絆倒了就再度爬起來繼續跑。
一路跑到了河邊,抱著膝蓋蜷縮了起來。
我媽沒有追上來,她被我推開后一屁股坐在了我身后嚎啕哭開。
一直到我跑出了很遠,都還能聽見她的尖利的哭聲和罵聲。
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混蛋,白眼狼。
我一個人在河邊坐了整夜,潮濕的水汽將我的額頭上的發絲都沾粘在了一起。
凌晨的時候,陳野終于找了過來。
他看著我,手里還端著半塊顛散了的蛋糕。
「榮榮姐……」
他剛開口喊我,就被我撿起河邊的石塊狠狠砸破了額頭。
血跡順著蒼白的皮膚蜿蜒而下,同時被打濕的,還有男孩干凈又無措的眼睛。
「滾開!」我帶著朝他高聲吼道,「你拖累我了,少再來和我沾邊。」
我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就好像陳野被人按在地上揍的時候,他頂著一張好看的臉趴在地上哀求著我。
他需要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他身邊。
可現在他是光鮮的,而我陷在發臭的泥潭里,就怎麼也不愿意再讓他看見。
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狼狽可憐。
后來我才知道,這樣的感情,不過就是一個尚在青春期里的少女懵懂的自尊。
6.
我和陳野將近有半年沒有待一塊過。
在春山初中見了面也裝陌生人。
彼時的陳野像淋了水的麥苗一樣瘋長起個頭,再也沒有小混混來欺負他了。
再后來,我爸跑了,我媽改嫁,我一個人留在了春山鎮,升去了春山高中。
等再見面的時候,我和他的位置又顛倒過來。
我一個人過日子反而很適應,還靠努力學習拿到了每學期八百的獎學金,好像已經扒著泥潭走到了邊緣處。
而陳野,卻陷在了泥沼最深處。
陳野的媽媽是在一個暴雨夜得急病去世的。
他爸爸是一位建筑師,在一次視察工地時出了意外。
陳野的媽媽在城里的家住著睹物傷情,就帶著年幼的陳野搬來了春山鎮上。
那時候的陳媽媽家族遺傳的肺部和呼吸道疾病已經很嚴重了。
只是我和陳野,和春山鎮上的所有大人都沒有意識到。
一場帶著驚雷的暴雨,和一個名為急性肺炎的突發疾病,可以在僅僅一夜之間,就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等第二天陳野怎麼也敲不開他媽媽的房門時,哭聲引來了四周的鄰居。
有人砸了門沖進去,才發現陳野的媽媽已經死在了房間里。
在我的記憶中那麼溫柔愛干凈的人,在人們口中傳出來的死狀卻邋遢恐怖極了。
聽說租房子給他們的老頭因此扣下了全部的押金,房子租期還沒滿,就毫不留情地把陳野趕了出去。
陳野成了沒人管的孤兒,學校也不去了。
整天就慘白著一張臉,在大街上游蕩。
一直到了又是一個暴雨夜。
我在家里點著小臺燈溫習功課,家門外卻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我緊張地下了樓,摸了放在門邊的鐵鍬戒備不已。
敲門聲卻在只響了兩聲后停了下來。
透過門上的貓眼,我看見倒在我家小院子里的陳野。
我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在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
想了多一個人吃飯買一個月的菜錢要多上至少一百。
想到了陳野身上或許還帶著病,傳給我了之后兩個人去不去得起醫院。
想到陳野半年沒去讀書整天在街上晃蕩,或許已經學壞了。
但最后,我想到了穿著碎花長裙的陳野媽媽,她干凈溫柔的笑顏,和在邊上捧著蛋糕的陳野。
最后,我默默放下防盜門閂,把陳野拖了進來。
那天晚上,是我爸媽拋下我之后,難得地沒在深冬我就燒足了熱水再洗澡。
陳野蒼白的臉色在被我推進浴室按腦袋搓了又搓后終于再度泛起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