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兩道重咳聲,我把浴巾丟到陳野頭上,要他自己洗澡。
又去翻了我爸的舊衣服給他掛門上。
等陳野再出來的時候,我給他煮了一碗蛋花面。
是真的蛋花,整蛋讓我自個吃了,剩下一點浮沫留著給他下了面。
陳野跟餓了半輩子一樣,悶著頭猛吃,喝湯的時候還給嗆著了。
他一個勁地咳。
咳著咳著就哭出聲來,像是心里積攢了有天大的委屈。
我看著小孩哭成那樣,一邊驚嘆于他的淚水之多,一邊又在心中默默警惕。
我想這個尾巴估計沒那麼好甩掉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去上學的時候,陳野已經替我拿好書包等在了門口。
一天下來,我去哪,他去哪,我在高中上課,他就在門衛室和保安大眼瞪小眼。
等放學的時候,我把他一把拽到了路邊,明確地告訴他,我養不起他,讓他自己想辦法找個地方待著。
可陳野眼睛亮閃閃的,從外套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到我手里來。
少年黑色的碎發貼在白皙的額頭上,乖巧得像一只小貓。
他說:「榮榮姐,我媽還給我剩的錢。」
「我都給你,你當我的家人好不好?我們以后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我從來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
可是最后我沉默著接過了那張卡,將陳野帶回了我的家。
父親原來的書房收拾了出來,成了陳野的房間。
那些老氣的中年男式襯衫,也穿到了陳野身上。
少年身量長開了,像是行走的衣架,穿什麼都別有一股子清爽味道。
等到夜里,我躺在床上,心口鼓鼓的,望著天花板睡不著。
我的腦子里一直回想著陳野白天里說過的話。
所以,我又有家人了。
一個漂亮的,乖巧懂事的,全心依賴著我的弟弟。
他和我說,我們以后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7.
陳野給我的卡里有他爸爸的賠償金,一共還剩七萬。
我用起來也沒客氣。
他是男孩子,伴隨著成長發育食量漸長,衣服也要多買。
春山鎮的初高中都是公立,我們的學費都還好。
尤其是陳野回到學校之后,像是為了快速追上我的腳步,他也分外努力。
他小學是在城里讀的,本來基礎就好。
玩命學了一學期,就跳級上了高中,小我一個年級。
從那天起,我們就都開始拿獎學金了。
陳野的媽媽將陳野帶來了春山鎮,像一個禮物一樣送來了我的手邊。
而我想把他帶出去,遠遠地離開這個深淵。
像我們這樣無依無靠的野孩子,未來的路上注定滿是風雨。
而有人相伴著一起走,前路總不會太難熬。
后來,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學了同一個專業。
在大學里勤工儉學,我負責了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和學費。
而陳野嘴甜,在學院里混得開,很快認識了一幫城里的少爺們當兄弟。
又靠著兄弟們帶,成功入伙了第一個創業項目。
攢到第一筆錢的時候,他不顧我的打罵,硬拉著我去了街邊首飾店買了一枚素金戒給我。
陳野低著頭,將戒指緩緩推進我無名指的那一刻,眉目間覆著溫柔。
他托著我的手像是托舉著稀世的珍寶,隨后俯下身來輕輕吻了吻我的指尖。
他說:「榮榮姐,我小時候曾經重病過一次,因為媽媽的眼淚,我重新活了過來。而我第二次能活過來是因為你,所以你要記住,陳野永遠也不會背叛你。」
夢在這一刻清醒了。
我從床上坐起身,開始收拾。
等打開公寓門的時候,付弈已經提著早餐守在門邊了。
我看著他刻意梳整過的頭發,以及朝我看過來時清爽干凈的笑容。
心頭涌起一股子無名之火。
「付弈。」我朝他冷聲開口,「少在那里學陳野,我看到那個小王八蛋只會更生氣。」
付弈面上那點羞澀與竊喜淡去了,隨后是他慌張的道歉聲:「對不起,榮榮姐。」
「算了。」我擺擺手,回想著今天的行程安排,似乎沒什麼重要的事。
于是我朝還在對著我一個勁道歉的人開口:「走吧,今天我陪你去買衣服。」
「啊?」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付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開口,「那怎麼能行……」
「不去拉倒,我再叫個懂事的。」
「去去去。」青年樂開了花,就差在我面前甩尾巴了。
倒是沒有想過,在逛商場的時候,會再度遇見陳野。
向舒晴穿著一身酒紅色長裙,俏皮地圍著他一個勁問他好不好看。
陳野笑著看她,連眼眸低垂的弧度都盛著寵溺。
只是向舒晴在仰頭對上他的雙眼時,面上的笑容卻淡了下來。
懨懨地叫店員去給她換別的顏色來。
剛換完衣服的付弈從另一邊試衣間走了出來,見我在看對面。
走到我身邊悄悄說了一句:「這世上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穿酒紅色能像榮榮姐這樣張揚耀眼。
」
我也笑,側過身抬起手腕替他正了正領帶,出口的話卻冰冷:「你話太多了。」
再轉過頭,只見陳野眼眶泛紅,眸光死死地盯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