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我很正常,只是生來性情寡淡。
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人的溫暖與色彩,是十歲那年,在外公家度過的一個假期。
阮清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我常常在窗口彈琴,也常常能看見阮清。
她扎著兩個稀松的小辮子,每天都來我家門口看看院子里的柿子樹。
「柿子啊柿子啊,快快長大讓我吃掉吧。」
她會摸著樹,施法一樣念叨著。
我外公笑著跟我說:「哎喲,清清又來數柿子了啊。今年我可得幫她看好了,可別全讓鳥兒給吃了。去年只留下三個好的,把她給心疼的。」
每次阮清出現,我外公都會下樓去。有時候給她帶個蘋果,有時候抓一把糖果。
阮清自然是有回禮的,不知道從哪里薅的野花,摘干凈了葉子用作業紙包起來。
又或者用糖果紙沾一些小動物,實在沒有回禮,就唱一首蹩腳的歌。
也是那個時候我發現阮清有個難能可貴的品質,她非常有恒心,不論天氣怎麼樣都會到柿子樹前打卡。不論刮風、下雨,都能見到她的身影。
從八月到十月,我看著她頭發一點點長長,從小裙子換成了長袖長褲。
柿子成熟那天,我在半夜悄無聲息地摘下了所有的柿子,有八個完好無損。
第二天早上,我推開窗一看,阮清就站在柿子樹下。
她呆呆的,雙眼放空,不停地圍著柿子樹轉悠,仿佛自己只是看花眼了。
「不對啊,不對啊,怎麼能全沒了啊?」
「難道讓鳥兒都吃光了??這麼沒良心!全吃光了?」
我本來想下去找她,可沒有機會。
快到上學的時間了,阮清跑著去了學校。
后來,我等了整整一周,沒有再見到她。
我外公跟我說:「江停,清清啊,她出事了。」
很久后,我才知道那年阮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被人打斷了一條胳膊,罪犯是一個常年家暴的男人。
那個男人常年酗酒打老婆,他老婆報警以后,阮清的父親就經常回訪。
罪犯一次酗酒后出于報復心理,拐走了阮清,當著阮清的面再次對他老婆行兇,甚至揚言:「老子打自己女人天經地義!阮征途你個孬貨,敢管老子的家務事,那就讓你閨女看著老子打人!將來啊,你閨女嫁了人,也得被她老公這麼打!」
外公后來給我打電話,說起這件事情都有些哽咽:「我去給小清清送柿子啊,哎呀,她傷成那個樣子,居然一點都沒哭。江停,我問她怕不怕,疼不疼,你猜小清清怎麼說?」
阮清說:「李爺爺,我是英雄的女兒,我不能哭也不能怕。如果我害怕了,壞人就該得意了,我爸爸心里會難受的。」
隔著電話,我都能想象出阮清倔強又堅強的模樣。
我后來常常想起阮清。
她在大雨里撐著一把小傘,站在籬笆外面,仰著頭看柿子樹。
路邊的鳥窩被風吹落,她會把自己的小傘放在地上,去喊人把鳥窩放回去。
天氣好的周末,她騎著一輛藍色的小自行車,像風一樣路過,只留給我一個瀟灑的背影。
真奇怪,短短的兩個月,我竟然用了很多年來反復回味。
10陸江停番外
再次見阮清,是十年后的一個秋天。
她騎著一輛自行車,身邊跟著一輛黑色的跑車。
韓修坐在駕駛座上,慢吞吞地陪著阮清。
而我,坐在另外一輛車上。
過去那麼多年,我居然能一眼認出阮清。
如果生命有顏色,那她一定是燃燒著的火焰。
阮清長大以后更漂亮了,她穿著灰色的運動服,扎著高高的馬尾。
素面朝天,卻有一種脫俗的靈動之氣,像是一抹陽光跳躍在秋日的落葉上。
韓修把她堵在路邊,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
阮清生了氣,揪著韓修的衣領把他按在樹上。
韓修低著頭,不停地在道歉。
他緊緊抱著阮清,好像怕一松手阮清就跑了似的。
我坐在車里,不知不覺間捏斷了手里的墨鏡。
我恍然想著,原來嫉妒是這樣的滋味。
像是在無人的夜里,不小心踢到了門角,小拇指疼得躥起眼淚,心口發木。
我以為這輩子都跟阮清沒有什麼機會了,可沒想到我們還會以另外一種方式相遇。
……
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也是1010重大殺人案件中的受害者之一。
當年A市發生了兩起慘案,有兩名女性被罪犯以殘忍的手段奸殺。
犯罪者就是當年打斷阮清胳膊的那個家暴男——李勝強。
李勝強因為強奸未遂被阮清的父親逮捕,判了六年。
他出獄后,懷恨在心,報復社會。
李勝強接連犯罪之后,找上了他的前妻。
而他的前妻,正是照顧我的保姆劉娟。
好巧不巧,那年秋天阮清大三實習,負責我們這個別墅區的人口登記工作。
等她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被關在漆黑的地下室整整兩天了。
我本來就重感冒,病得嗓子都啞了,幾乎說不出話。
外面傳來李勝強暴怒的聲音:
「你他媽的!阮清是吧?阮征途那個畜生的女兒。」
「真是讓我給逮住了!小賤人,今天就給你一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