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前,他們視我為無物;入宮后,就一口一個“皇后母族”自居,生怕尉遲文的下一個針對對象落不到自己身上一樣。
我多次向尉遲文提出拒絕家人探親的抗議,他只是一笑而過,甚至非常樂意見我抓狂的樣子,令人心中的怨氣再次上升了幾個層次。
我目送他滾出鳳儀宮,冷冷想著,既然這麼趕著送人頭,那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19.
時至歲末,京城難得下了一場大雪。
目光所到之處皆是銀裝素裹,潔白的雪厚重而無言地遮蓋住了一切,仿佛天地之間原本就是茫茫一片,哪有什麼明爭暗斗、污穢渾濁,不過是人的臆想罷了。
“妾身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一聲請安將我從恍惚中掙了出來,我垂眼望著跪在下方的婦人,她一身銀白兔裘,發髻中銀釵輕搖,低眉順目間做足了溫順嫻靜姿態。1
主母甚少穿得這麼素淡,想必是又要做戲。我心中明了,抬手免去她的禮數,冷淡道:“多日未見,夫人越顯福相,看來這些年果真是本宮折了夫人的祥瑞,倒要給您賠不是了。”
聽我重提起后院眾人當年至高臨下地諷刺我與母親的話,主母的神情微微一變,隨即賠上笑臉:“娘娘這話才是折煞妾身了。您母儀天下,人人都說陶家養女有方,這樣的話聽多了,自然心寬體胖,說到底,還是仰仗娘娘的福澤。”
口上抹著蜜糖,腹中卻藏著狠劍,我對這位主母了解至深,刺了她一下后便不再接她的話茬,只悠悠掃了一圈周圍,問道:“不是說姣兒也入宮了嗎,怎麼不見她人?”
“您知道,這孩子一向淘氣,今入了宮就吵著說要四處逛逛,妾身只能由著她去了。”
入了宮首要事情不是參拜皇后,而是“四處逛逛”?
我對她們的用意心知肚明,換上憂心忡忡的神情:“這可是不好,最近皇上為了政事龍顏不佳,昨就處死了一個在御花園夜半起舞、試圖媚上的宮女。姣兒若不慎在哪里遇到皇上并言辭沖撞,本宮也愛莫能助了。”
主母的眼神陡然有了變化,我欣賞著她變幻莫測的表情,懶懶掩袖打了個哈欠。
果然打得這個好主意。
不受寵的庶女做了皇后,要她這個不仁和的嫡母怎能不如坐針氈,要整個愚蠢的陶家如何倚仗權勢。
自從探親許可放出,身為嫡女的陶姣就日夜在府中苦練歌舞,據說幾次練暈過去,最后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陶府靠不住我,只能另想他法再送一個好掌控的、與他們在同一利益鏈的女兒入宮為妃,屆時可不就成名正言順的皇親國戚了。
細想來,陶姣的突然失蹤,尉遲文退朝后前往御花園散心的固定行程,結合在一起便有了無需多言的關聯。
思至此處,我放下袖子的動作僵硬停住。
陶家是小官之家,又是如何得知的帝王行蹤?
20.
晚時,尉遲文來到了我的宮殿。
我已聽聞白日他將陶姣訓斥一通,心下大悅,笑吟吟地迎他入門:“喲,皇上來興師問罪了?”
“有了皇后穩固地位,還想再送個女兒固寵,真是野心不小啊。”他倒不顯生氣,只是話里藏針隱刺的,“朕覺得憑借皇后的聰慧,一定能明白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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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早說了不想讓她們入宮,是皇上自討苦吃。”我毫不客氣地頂回去,看他忽然揮手屏退下所有人,眸色幽深地緊緊盯著我,才后知后覺地背露冷汗,“……怎麼,皇上不愛聽,要殺臣妾滅口了?”
尉遲文的視線像毒蛇一般游遍了我的全身,最后才緩緩上移,落在我還沒來得及滴下的額角冷汗上:“那陶鳶,你實話告訴朕,太師的推算,你們到底有沒有做手腳?”
“?”
和那些瘋子一起被歸為“們”,我的怨氣憋在喉嚨里正要抒發,尉遲文又再度開口:“朕今日再次問了太師,他只說是因果所致、前債今償,這種哄騙三歲幼兒的話你們是怎麼授意的?”
……
很好,一個只會火上澆油的愚蠢皇帝。
我的指關節捏得咯吱咯吱響,從容地對上他懷疑的目光,露出優雅慈愛的微笑:“約法三章里,似乎沒有說臣妾不能弒君吶。”
21.
尉遲文深知我不是個只愛口嗨的人。
于是在我真正大發雷霆前滑跪致歉了。
最后不情不愿地丟下一句“真是上輩子欠你”便麻溜地跑去找昔日的解語花林貴人月下排憂了。1
秀蓉在門外聽得臉色煞白,進來后因為呼吸急促,上身依然起伏不已:“娘娘,那種話私下說說就罷了,您怎麼……怎麼真當著皇上的面說了啊!”
我不以為意,自顧自捏了塊茶點,把它想象成尉遲文用力捏碎:“他不會的。”
只要風調雨順一天,我就能平安一天。
而且我很早就注意到,尉遲文對我總有種無底線似的包容,不管我在他面前蹦跶得多歡,說的話多僭越,他就像被束縛住似的,也不曾真的處罰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