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生了病需要去城里大醫院住院,那就麻煩了。
首先沒有糧票醫院不接收,再者來說,陪護者沒有糧票怎麼吃?
這個就得求到李主任那里。
住就不說了,大家好歹都有三間茅草屋趴著。行也不說了,自行車票想都不用想,就是有了票,也沒有那個錢,去趕個集都是靠兩條腿。
光是衣食這兩樣,李主任就拿住了全村人的命脈。
人生在世,少不了婚喪嫁娶,少不了生兒育女。
尤其誰家媳婦兒坐月子了,那更是愁上加愁。像現在的雞湯、排骨、雞蛋提都不要提,肉票一年就那麼點,雞又不敢養,不養雞就沒有蛋。
那大家就精簡又精簡,紅糖拌小米飯是那個時候產婦坐月子的標配。
但我姥姥那個地方又不種小米,大米小米都不種,只種小麥玉米大豆啥的。
那買小米又得要糧票。
所以一個村子里除了家里有吃商品糧的,比如我外公這樣的,還有幾個煤礦上工作的不用求著他外,其他人幾乎都要求著他。
為了換幾斤糧票,出了錢還得出臉,卑微到塵埃里。
所以在這個位置的人,一旦沒有定力,就把持不住了。ўž
很不幸,李主任就沒把持住。
他不僅借著手里的權力發了一筆筆小財,還借此走了一波波桃花運。
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啊,很多小媳婦兒為了病重的親人能去城里看病或者孩子能吃上一塊糖(買糖得糖票),一塊餅干(買餅干得糧票),或者一塊碎花燈芯絨布料,奮不顧身……
李主任那幾年春風得意,財運亨通。
直到季家三丫頭的出現。
要說季家人也算是錚錚鐵骨,倆兒子一閨女,三丫頭最小,大兒子結婚辦喜事都沒有求到李主任門上,一家人咬咬牙把困難克服了。
饒是李主任對出水芙蓉似的三丫頭流盡了口水,也是無濟于事。
但到了季家大兒媳婦生孩子,李主任的機會來了。
饒是季家再剛強,饒是困難再能克服,饒是再節儉,小米可以不吃,但紅糖是斷斷不能沒有的。
李主任居高臨下地對著求上門的季家當家的說:「紅糖是緊俏貨呀,難搞得很哪,有票都得等,別說你這還沒有票!」
季家當家的點頭哈腰:「李主任,您幫幫忙,我知道您忙,能不麻煩您我就盡量不麻煩您,這次實在是撐不過去了,定額的那點紅糖實在是撐不過月子……」
李主任假裝沉吟半晌:「那行吧,誰叫咱一個村兒住著呢,這莊親莊鄰的,我就給你想想辦法吧!」
季家當家的感恩戴德,把遠超過二斤紅糖的錢放在李主任桌上,差點就跪下了。
但李主任話鋒一轉:「下集,下集你讓你家三丫頭來拿,一定得你家三丫頭來,你來目標太大,小丫頭人家不注意,萬一被人家發現了,我這是在犯錯誤呢!」
季家當家的瞬間變臉,把桌上的錢拿了恨恨而歸,回家后破口大罵。
一家人都跟著破口大罵,大兒媳說:「爹,咱不求人,我不吃那二斤紅糖這個月子也能過去!」
季家媽媽在生三丫頭的時候難產去世,季家當家的又當爹又當媽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兒媳婦當年進門因為布票的問題都沒買幾件新衣裳,現在生了孫女連紅糖都喝不上,季家當家的越發覺得對不起兒媳,叮囑女兒,也就是三丫頭好生照顧嫂子,自己再去想辦法。
但當下一個集日來臨,誰也沒注意到三丫頭啥時候出去的,到中午的時候才回來,身上衣衫凌亂,臉上淚痕未干,手里卻緊緊抱著二斤紅糖。
季家當家的見此情景,如五雷轟頂,一巴掌就甩在了女兒臉上。
這一巴掌很重,三丫頭鼻子當時就出血了。
正坐月子的嫂子跳下床護住三丫頭,三丫頭一聲沒吭,把紅糖往嫂子懷里一塞,抹一把鼻子上的血就跑出了家門。
兩個哥當時在地里干活,季家當家的正在氣頭上,沒去追,嫂子正在坐月子,不能出屋,等嫂子把自己裹嚴實了去地里找到兩個哥讓去追,三丫頭已經沒有影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當時正值玉米剛抽穗,周圍都是玉米地,一個人鉆進去根本找不著。
爺仨找了半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也沒找到。
季家當家的倔脾氣又上來了:「不找了,死也好活也罷,愛咋咋,找回來我也得打死她這個丟人現眼的!」
大兒子摸了一把菜刀要去找李主任拼命,被媳婦死死抱住:「先把咱妹找到,先找人,后算賬!」
爺仨又找了兩天,仍舊一無所獲,直到第四天,三丫頭出現在了村子口小河邊的草地上。
死了。
投河自盡。
那天夜里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雨,到處溝滿河平,三丫頭就順著水頭飄來,擱淺在了河邊的草地里。
準確地說應該是擱淺在路邊的草地里。
因為那條河原本是和路還有一個坡度和一塊田的距離,但因為雨太大,水淹沒了農田,又爬上了坡和路齊肩了,三丫頭就這樣被送上了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