Ӱż
地上的火盆、瓦片也已被人收拾走了。
我的頭依然是懵的,茫然地看著周圍。
老公臉已腫了,鼻子還在流血,一言不發,摟著我和東東,身上還殘留著幾片紙錢。
我感覺他渾身都在抖。
剛才滿腔的憤怒已經沒了,身上開始疼起來。
還有恐懼。
深深的恐懼。
6
我們回到屋,正要報警,警察已來了。
原來對面已經提前報警,說我們擅闖民宅,還打人。
拋開他們在樓道祭祀的事情不談,我們打斷法事的行為嚴重地傷害了他們全家的感情,并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我氣得嘴唇一直在抖,連哭帶嚷,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幾乎喘不上氣。
老公要和他們當面對質,直接就要沖過去,被民警攔住,要大家先冷靜冷靜。
說對門瘦子剛做完心臟支架,現在很難受,搞不好要住院。
真計較起賠償來,誰多誰少還不一定呢。
又勸我們說:
「法律上也沒有規定屋里不準放骨灰盒,這事很難辦。」
你們這種情況算互毆,好在雙方情況都不嚴重,就和解吧。
都是鄰居,鬧太僵了也不好。
又看到民警跟對門似乎很熟,物業對他們也是客客氣氣,我們心里就更沒底了。
我們剛搬來這里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不為別的,為了東東,也不能得罪人。
胖子和瘦子走的時候,開的是勞斯萊斯和法拉利。
道士們則人手一輛奔馳。
浩浩蕩蕩地離開。
算了。
也只能算了。
7
天已黑了,屋里沒開燈。
我們一家三口蜷縮著坐在沙發上。
東東問:
「對門那些壞人在干什麼啊?他們打人,警察叔叔為什麼不管?我為什麼要給奶奶磕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想在孩子面前哭,不想讓孩子覺得,父母無力保護他。
可我的眼淚還是流個不停。
感覺自己好無能。
老公安慰我們說:
「不怕,咱不信那些東西,明年清明的時候出門旅行,見不著他們。」
今天的事,就當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沒想到,我們的噩夢還沒開始。
8
北漂八年,我和老公做夢都想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我們省吃儉用,努力地工作,收入沒怎麼變,房價卻一年年地漲。
漲到令人絕望。
去年年底,我們終于認清現實,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在北京買房了。
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北京東邊的燕郊。
雖然是河北地界,但已經是距離北京最近的外地了。
我們拿出攢下的錢,加上兩邊父母多年的積蓄,真正地是掏空了六個錢包。
終于在燕郊一個偏遠小區買了套兩居室。
買房已花去了大部分積蓄,每月還有六千塊房貸,東東很快地也要上幼兒園。
所以裝修能省則省,除了必備的幾樣家具家電,其他什麼都沒有。
搬家住進來第一天,我走進寒酸、空曠的新房。
老公感覺很抱歉,辛苦這麼多年,還是沒能給你們娘倆一個像樣的家。
我抱著他和東東哭了。
「這就是我們最好的家。」
再不用擔心被中介坑,被房東攆,像片樹葉一樣地在外漂泊。
有了房,就有了奔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家是十八樓。
買房前就打聽過,四樓和十八樓的房子盡量不要買,不吉利。
但架不住便宜,而且采光很好,從窗外望去,似乎遠遠地就能看見北京,在霧霾間若隱若現。
老公興奮地拿起手機,給我們來了一張全家福。
看過之后,又刪了。
說現在家里看著好窮,等布置了綠植,再來一張正式的。
我當時也沒多想。
9
每天去北京上班的燕郊人,有三十多萬。
一大早就要出門,擠公交、拼車,光通勤時間就要四五個小時。
這還是順利的時候,稍微有點情況,進出檢查站的時間更久。
老公經常加班,一周也看不到幾次燕郊的太陽。
兩邊父母身體都不太好,我只能一個人在家帶東東。
一開始還沉浸在新家的幸福感中,每天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凈凈,感覺很踏實。
一直以來都覺得,家永遠是溫暖安全的港灣。
但清明節的事情發生后,幸福感蕩然無存,心里還多了個疙瘩。
那天道士按著東東,非要給對門的死老太太磕頭,到底什麼意思?
又想起遺像上老太太看到東東后的笑容,不寒而栗。
從那之后,每次我帶著東東下樓活動,都擋在前面,不讓東東去看對門。
老公也去雍和宮、白云觀求來手串、護身符這些東西掛在家里。
雖然不知道管不管用,求個心安吧。
我平日里接了一些串珠的兼職工作。
一天中午,我正在陽臺上串珠子,東東自己騎著扭扭車在屋里玩,嘴里嘟嘟囔囔。
他騎車拐進臥室的時候,突然喊了一聲:
「奶奶?」
我心里一驚,快步地走了進去。
臥室里只有東東一個人,窗戶開著,風吹著白色的窗簾。
我問東東:「你剛才喊誰?」
東東一笑:
「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
是電視里教的兒歌。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看著東東騎著扭扭車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