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警察例行出示證件后問:「什麼情況報案?」
我站在門縫處,將脖頸間的衣領攥緊一些,伸手指向天花板:
「我剛才睡覺,突然就聽到樓上『嘭』的響了一聲。聲音特別重,我擔心樓上的住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面前的人聽完我的報警緣由,眉眼驟然收緊:「你這個……」
「陳警官,您上午來的時候聽過的。我們這個樓板很薄,隔音效果不好。但是我從來沒聽過樓上穿出這麼沉的聲音,樓上住的獨居老人,我怕出什麼意外。」
被我點到的人抿了下嘴唇:「大致情況我們了解了。你說的重響之后還有什麼異常嗎?上去確認過嗎?」
我朝著上方的樓梯瞟了一眼,搖頭回答:「沒有別的什麼。我……樓上的老人脾氣有些怪,我不太敢自己上去。」
兩位警察對視了一眼,陳晨抬手拍了拍門板說:「你先在家里等一會,我們上去看看。」
樓道里響起上臺階的腳步聲,接著手掌拍在防盜門上的悶響聲傳來。
「有人在家嗎?我們是派出所民警,聽到開門。」
盡管他們壓低了聲線,可接二連三的叫門聲,還是在樓層間引發了騷動。
我躲在門后,按滅屋內的光亮,在黑暗中等待著樓上的人有所行動。
拍門的聲音持續了近兩分鐘,樓道內嘈雜聲漸起。
終于,臥室樓板傳來腳落地的聲音,急促的步伐穿過房間,在大門口停住。
在眾人越發焦急的吵嚷聲中,這場鬧劇的主人公不明所以的登場,敞開大門被迫接受著虛情與好意交織的問候。
老頭對警察解釋,自己大概是睡著了無意中碰掉東西,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段,造出這麼大的動靜。
我靠在門后聽到這些,不由感嘆:這個老貨,真是能編。
那聲「巨響」,一定是匯集了他腿部所有力量,才將聲音由腳底穿透樓板。
他以為我會像往常一樣,忍受或回擊兩下以示發泄,不了了之。
可現在我決定了結它,以免后患。
二十分鐘后,門鈴聲再次響起。
兩位警察的神情看起來輕松不少,似乎在明示,麻煩解決了。
「樓上大爺人沒什麼問題。你說的聲音可能是掉了東西,砸在地上發出來的。我們也跟大爺說了,平日里稍微注意一些,盡量減少生活噪音。」陳晨語調平穩地敘述了經過結果,末尾又囑咐道,「咱們鄰里間相互體諒,事本來也沒多大。」
「嗯,沒事就好,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欲關門結束對話,卻又聽到陳晨說:「有其它問題或者信息,再隨時聯系我們。」
我知道,他指的是王方德的事情。
「好的。不過還是希望我們少見面的好,對吧?」
陳晨的面色瞬間僵住,但又迅速恢復如常:「是的。我們也希望群眾平安,最好。」
深夜兩點,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
我時常在這會兒驚醒,然后陷入長久的失眠。
不過今天我卻睡著,整個人被困在夢里,難以抽身。
我回到了小時候住的平房屋,站在門口,看著記憶里的畫面重演。
男人將手中的筷子丟到女人身上,接著是瓷杯,飯碗,拳頭,腳掌。
女人從木凳跌落到地上,手腳并用地爬行,企圖躲開砸下來的拳腳。
躲避的動作更激怒了男人,拳頭變成巴掌,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女人的臉上。
她逃無可逃,雙手舉過胸前來回摩擦,示弱求饒。
記憶中的這個場景應該有我。
我會跪在旁邊,拉扯著男人的褲腿,眼淚淹沒聲音,身體戰栗著痛哭。
可夢境中的我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這幕慘劇。
俯身發泄中的男人察覺到什麼,視線凌厲地看過來,正對上我的眼睛。
猩紅的血絲,瞪圓的雙目,充斥著厭惡的眼眸。
他揚起一只手,食指僵直地對著我,嗓音沙啞地吼叫:「死丫頭片子,看什麼看,滾蛋!」
說完又覺得不過癮,扔開地上的女人,朝我沖過來,舉著手掌,下一秒就要扇到我的臉上。
我在這一刻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灰暗的環境讓我瞬時耳鳴。
是夢,我知道。
可眼淚它不受控制,不停涌出,打濕了面頰。
還是因為害怕嗎?
不,我想現在,更多的是恨。
4
距離上次報警過去了一周。
正如陳晨所說,老頭在制造生活噪音方面,確實收斂了很多。
可他并沒有完全安分下來,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研究我的生活軌跡上。
我不只一次發現,他站在陽臺上注視我離開小區。
在與我目光交匯的時候,還會笑著擺擺手,和我道別。
甚至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在我家門口停留。
上下打量著房門,或者把耳朵貼在門上,細聽屋內的動靜。
我在門內,通過攝像頭觀察他笨拙的動作,只覺得可笑。
我抬腳沖著門板狠踢上去,清脆的巨響震得他身體一顫,趕快抽身離開。
我猜,他和我一樣,都在等一個機會,將對方徹底制服。
暴風雨來臨前總是不尋常的平靜。
我難得過了幾天無聲的日子,太平的生活在這個周末被再次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