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十點,我在爭吵聲中迅速清醒。
頭頂樓板傳來低啞的男聲和犀利的女聲。
我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可還是從越來越急的語速中搞清了狀況。
老頭的女兒來了,只是不知道是三個中的哪一個。
其實誰來都沒差,反正他們說不上兩句話,就會嗆起聲。
每一次都是他的女兒摔門離開,留下老頭獨自在房子里怨聲責罵。
然后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收獲老頭的抱怨:「我養了三個女兒呦,各個沒良心。當年要是拼個兒子,我哪會住在這破樓里。」
鄰居剛開始還會安慰兩句。不過相似的話聽得多了,也就動了反駁的念頭:「喂,你不是在城里有套房嗎,去那邊住啊,窩在這干嘛。」
老頭聽了這話,眼睛直勾瞪著人家,撇撇嘴翻個白眼,自顧自轉身離開。
久而久之,住在文化小區的居民都知道了,四單元住著位姓申的老爺子,家里有三個「白眼狼」姑娘。
頭頂的話語聲中開始夾雜著嗚咽聲。
激烈的氛圍反而被淚水緩和,空氣中的留白停頓得有些詭異。
片刻之后,樓上的防盜門被打開,一個激動的聲音在樓道響起:「我多余管閑事,我走!」
接著,「嘭」的一聲甩上房門。
伴隨著她下樓的腳步,怨氣填滿整棟樓道。
很快,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此時,樓上意料之外地安靜,好像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我立刻起床梳洗。
今天原本就計劃去老屋,我可不想出門時和老頭打照面。
十五分鐘后,我已經穿戴整齊,站在房間門口叫車。
今天樓上的氣氛確實有些異常,沒有追罵,沒有長嘆,好像剛才從那個家里離開的,不只一個人。
今天接單的師傅來得格外慢,我坐在門口的腳凳上重系鞋帶的時候,聽到樓上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那種聲音,是整個人重心放在腳跟,腳掌磨蹭著地面,才會有的迂緩動靜。
他在爬。
他從臥室一下一下地蹭到客廳中央,驟然停住。
下一秒,「咚」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沉重的物體,砸在地上。
接著,細微的拍打聲響起,似乎在向空氣中傳遞著什麼信息。
我按亮手機屏幕,app 顯示接單師傅還有五分鐘到達。
看來現在的時間剛好,我該出門了。
5
文化小區四單元 407 的住戶死了。
獨居老人,上午在家突發心梗,倒在了家中客廳的地板上。
一直到午飯時間,老人的女兒通過家中攝像頭發現,他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救護車來得很快,比他的孩子們還要快。
只不過這也沒差,老人早就沒了心跳,身體都已經變得僵冷。
醫生站在老人遺體旁,對著周圍的民警和老人的女兒說:「太晚了。咱們家屬節哀吧。」
此話一出,民警低頭嘆息,女兒更是「嗚嗚」地痛哭起來。
我在下午近兩點的時候回家,腳才邁進小區大門,就聽說了這件事的原委。
我朝著四單元,家的方向走去。
才上到二樓,就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氛。
我放輕落腳的聲音,在樓層的拐角處,瞥見了幾個人的衣角。
我把掛在肩上的鏈條包摘下,金屬鏈條打在樓梯扶手上,響起清脆的撞擊音。
我邁步上到三樓,看到了那些衣角主人的臉。
三個人我認得出兩個,上午才從這離開的女人,還有陳晨。
「陳警官?這是怎麼了?」三個人好像一面墻立在樓層口,擋住了我的路。
陳晨目光上下移動,而后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女人:「這是樓上大爺的女兒。大爺今天上午在家里突然去世,我們和鄰居了解一下情況。」
「所以你們在這兒,等我?」我留意到女人張開又緊閉上的嘴唇,皺眉反問他們道。
陳晨立刻解釋:「我們正要下樓,正好碰上您。」
也許是我不友善的反問,讓三個人察覺到什麼。
他們立刻分站兩側,人墻就這樣裂開一道縫。
「要問些什麼呢?如你們所見,我今天出門了,現在也才到家。」
我攤開雙手,向他們展示著我的外出著裝。
「今天離開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陳晨低頭,展開手里的本子,視線盯著紙張,卻朝我發問。
我解鎖手機,調出今天叫車的訂單記錄,舉到他眼下:「我十點多出門,去了郊區的倉庫。離開之前在打掃衛生,收拾貨物,沒聽到什麼異常聲音。」
陳晨和另外兩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在我的手機屏幕上,停留了幾秒,很快又移開。
陳晨手中的筆尖在紙上劃拉了幾下,隨即離開紙面。
他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說:「謝謝你的配合,吳小姐。」
我收起手機,面上扯出一抹笑:「沒事了?那我回去了。」
站在一旁的女人抬手抹著眼睛,身子側立開讓出位置:「麻煩了,謝謝。」
我背對著三人按下指紋鎖,「嘀」聲響起,鎖落門開,我閃身回到了房內。
三個人沒有在門外多停留。
女人向兩位民警鞠躬致謝,陳晨彎腰回禮,嘴里反復說著:「家屬節哀。
」
女人直起身子,低著頭頓了一下,接著手掌捂住雙眼,嗚嗚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