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怪我和他慪氣……」她低啞的聲音從指縫中流出來。
陳晨他們在一旁,無聲站著。
很快,她止住哭聲,用手掌在臉上抹了一把,向民警再鞠了一躬,返身下樓離去。
門鎖下畫面熄滅。我后撤一步,坐到門口了的腳凳上。
女人的哭泣聲和咒罵聲在我的耳中不斷回蕩,它們侵入我的大腦,在里面糾結纏繞。
我用指關節扣壓著隱隱作痛的眉心,讓自己快速恢復清醒。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真的想要盯住女人紅腫的雙眼,向她確認:此刻被懺悔包圍的心中,有沒有體驗到片刻的解脫?
我曾經無數次在腦海中演練,那個被叫做爸爸的人,暴斃的那一天。
我陪在尸體旁,是該放聲大哭還是無聲掩面。
我一遍遍地嘗試,連他的死狀也跟著變換了很多種。
可無論如何,我該表現的悲痛中總摻雜著一些慶幸和解脫。
甚至它們越漲越多,逐漸將悲痛逼進角落。
所以我想要確認:被親情捆綁的我們,在這段關系中可以有其它選擇嗎?
6
十分鐘后,門鈴聲再次響起。
我雙手撐著膝蓋起身。門鎖畫面伴隨著鈴聲亮起,陳晨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我一時想不出他再上門的理由,但無奈已經被他堵在家門口,實在沒有不開門的借口。
鈴聲響到第三次,我轉動門把,打開了大門:「陳警官?還有什麼事嗎?」
站在門外的陳晨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門鎖,問:「這里有攝像頭,能看到來訪人?」
我整個人一怔,嘴上不由自主地回答:「是的……」
「有個問題,我想向您確認一下,」
陳晨皺起眉頭,盯著我的眼睛問道,「我們在查看當天凌晨的監控時發現,王方德進過四單元,而且停留了十多分鐘的時間。這天晚上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我直面著陳晨目光,語氣肯定地回答:「我沒有。」
「那它呢?」陳晨的視線轉向門鎖,「攝像頭有沒有拍到什麼?」
我下意識地攥住門把,瞪著他問:「陳警官,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晨向前邁了一步,身體幾乎貼到門板上,壓低聲音繼續問道:「今天上午,你真的什麼聲音都沒聽到麼?」
不等我開口,他接著說道:「你叫車的時間是十點三十二分,樓上老人倒地的時間是十點三十分。百十來斤的人倒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不可能比掉東西的聲音小。」
「你……」
「你到底幾點幾分出的門,那晚見沒見過王方德,查查開門記錄就知道了。」陳晨在恰當的時機閉上了嘴。
此刻他說話的語氣,臉上的表情,都篤定我做了什麼錯事。
「陳警官,你這個人真的很可笑。」
我看到他眉眼間的抖動,壓抑心底的情緒愈發動蕩。ץź
「你三番五次來試探我和王方德之間的關系。你去查啊!查他為什麼鬼鬼祟祟,深更半夜的潛到別人家門口?」
「你質問我為什麼對樓上的響動不以為意,我沒有義務時時刻刻關注他的死活。你們警察要查事情的緣由,可你質問錯了人!」
拋出最后一句話,我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
深吸一口氣平復雜亂的心跳,眼看陳晨沉默不語,準備關上房門。
「等一下,」陳晨突然抬手,抵住門框,「我想提醒你,不管遇到什麼問題,一定要尋求正當的解決途徑,不要走險路。
」
「我會的,陳警官。」我對他揚起笑臉,手指著他身上的制服,「也希望你的職業能代表公正,永遠。」
我實在頭疼得厲害。
簡單換了身衣服,躺在床上想要好好睡上一覺。
耳邊是空氣流動的聲音,它們是很好的助眠劑。
我的身體好像睡著,但大腦從未休息。
夢中的場景沒有變,不過場景中的人多了幾個。
我記得他們,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制服。
我跪在地上,昂頭看過去,他們的唇瓣上下翻動著,沒有聲音。
我扭動身子,轉過臉去找,果然看到了俯身在地的女人。
她的臉快要埋進土里,身體一抽一抽地聳動著,接著我聽到了細弱的抽泣聲。
耳邊的聲音愈加清晰,有字符從那幾張嘴里蹦出來,一字一句逐漸連貫。
他們說:誰家都有家長里短,說開就完了。
他們說:兩個人過日子,磕絆難免,這都正常。
他們說:但你們還是得溝通,不能老是動手,也嚇著孩子。
說完,他們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秒后又移開了。
我跟隨著他們的視線流轉,最后落在那個身著制服的人的身上。
我看不清他的臉,可他的聲音卻格外明朗:
「家務事我們也不好說什麼。這過日子,男人嘛大度一點。
「大姐你也得體諒他,外面掙錢不容易,這家里的事你得多操心。
「不過打人肯定是不對的,以后不能這樣。再有問題聯系我們。」
最后一句話他是沖著地上的女人說的,可站在一旁的男人卻賠著笑,嘴里念叨著:
「一定一定,不會再給公家找麻煩了。」
我記得,這是她唯一一次掙扎求助,往后再沒有過。
7
陳晨說的那些話是警告,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