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矢口否認自己被騙,甚至因我們將程楠關起來而發怒。
「你們……走吧。」馮老師閉著眼睛,擺了擺手。
「護士,護士!」大姨見馮老師臉色不好,徑直跑出去喊來了護士。
護士將我攆出了病房,大姨毫不留情地剜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動,覺得大姨肯定知道什麼。
13
就在我打算私下找大姨溝通一番時,當天晚上,她卻主動找上了我。
見面的地點就在她家樓下的廣場。
「馮老師情況怎麼樣?」我帶著小黃一起,見到大姨后,先問道。
「醫生說不是太好,昨天可能是回光返照。」大姨面帶愁容。
我沒敢再多問,馮老師昨天因我到訪而激動,千萬不要因此病情加重。
「大姨,你約我們來,是不是有情報提供?」小黃嚷道。
「情報沒有,勸告倒是有一句。」大姨道,「老年人的事,你們年輕人是不會明白的,馮老師不覺得自己是被騙,你們就不要再深究了。」
「不深究?這是放縱犯罪。」小黃急道,「大姨你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你的正義感呢?」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有什麼不懂的?」大姨道,「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騙就騙了吧。」
「是馮老師讓你和我們這樣說的嗎?」我問。
「當然不是。」大姨連聲否認,「是我怕你們繼續查下去不好收場。」
我不由得一愣。
「打擊犯罪是我們的職責,怎麼不好收場了?多少難辦的案子我們不是都辦下了,對吧師父?」小黃看向我。
「馮老師可以不配合,但我們不能不辦案。」我說道,「他到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簡單。」大姨猶豫道。
「馮老師年紀大了,缺少陪伴,師哥忙于自己的家庭,對老人疏于照顧,導致老人心生嫌隙,恰好程楠趁虛而入,以賣保健品關愛老人身體入手,吁寒問暖,關懷備至,老人一時腦熱,將財產傾囊相授。
」我分析道,「在當事人看來,不過是兩廂情愿的事,老人付出了財物,但是獲得了關愛,外人覺得這樁交易并不對等,但是老人卻覺得合適,這就是你說的愿打愿挨吧?」
「不是。」大姨有些難以啟齒。
「那到底是啥?」小黃急道。
「那天,我在給馮老師擦身子時,發現他的男性功能并沒有喪失……」大姨道,「他對我都有反應……馮老師的欲望……很強。」
「老師都七十五歲了!」我有些難以置信,「他生理需求還這麼旺盛?」
「馮老師醒來后,我問過他,他很實誠的和我說了,他需求很強,很受折磨。」大姨道,「他能和我說,是因為我能理解……」
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惑仿佛突然有了答案——馮老師不僅對親密關系有情感期待,生理需求也很旺盛,程楠雙管齊下,才使老人們無法舍棄他的陪伴,并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能承擔的所有東西。
而我們以關心關愛之名,實際上卻是在窺探老人的隱私,所以才會遭到他們的本能排斥。更可悲的是,就連老人自己,都仍然認為這種需求見不得人,怕被人說為老不尊,所以才會拼命掩飾,連我向來尊敬的馮老師,也概莫能外。
聽聞真相的小黃,瞠目結舌。
「馮老師跳樓,是因為內心的羞恥吧。」我緩緩道,「他因生理需求被程楠玩弄于股掌而羞恥,又因為被唐老師撞破真相而羞恥,更擔心被更多人知道而羞恥。」
14
在回隊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們辦的每一個案子,都是別人的人生,在辦案過程中,難免會窺探他們的內心,但若不能深入體會,辦案就會流于形式。
我思考了許久,決定要找時間去和馮老師進行一次開誠布公的交流,不僅談辦案中遇到的困境,也談男人之間的話題。
但我沒想到,比我的行動來得更早的,卻是一個噩耗。
馮老師走了。
是馮緩歸給我打來的電話。
我有些難以置信,前一天來看時,馮老師還能坐起身,怎麼突然就不行了呢?
「醫生說過,老爺子的傷勢很重,加上年齡大了,很難扛得過去。」馮緩歸表情悲痛,「其實我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可以想見,馮老師在醒來后見到馮緩歸,眼神交接時,父子二人該有多麼難堪。
原本憤而跳樓的馮老師,怕是難以接受余生都在羞恥中度過,他內心不堪重負,這份羞恥,最終加速了他的離去。
我前往醫院和馮老師做最后的告別。
大姨也在醫院,雖然她照顧馮老師的時間并不長,但我從她臉上看到了難過與不舍。
我帶著悲痛要離開醫院時,大姨悄悄遞給我一封信,是馮老師留給我的。
在信里,馮老師記述了與程楠產生交集的過程。他知道程楠是騙他,他想用錢將程楠留在他的身邊,態度孤獨而卑微。馮老師想好了各種掩飾,卻在我們的深究中被剝得赤條條。信里,馮老師終于坦誠,毫不避諱地剖析了自身的心理和生理需求。
這不失為一種勇氣。
信紙有多處被戳破的痕跡,想來馮老師在寫信時用透了全身的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