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我的心痛到說不出話來。
15
我到看守所提審了程楠,將馮老師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她。
「馮老去世了?」程楠很詫異,「我沒想到他會……」
「你只想著如何騙老人們的財物吧。」我諷刺道。
「我真的不想這樣……」程楠低聲說,「要不然我也不會趕回來。」
初進看守所的人,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心理變化:一種是反省悔罪,以求得寬大處理;另一種則是負隅頑抗,極力為自己開脫。看程楠的表現,應該是屬于前者。
倘若一位老人的去世因她而起,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擺脫干系,不論是法律層面,還是道德層面。
「那你知罪了嗎?」我徑直問道,「馮老師生前留下一封信,已經對你進行了指控,不論你是否認罪,都不影響案件的定性」
「不可能!馮老不可能指控我的!」就在我以為程楠已有悔意時,她卻突然抬頭叫道,「我不是犯罪!」
「是不是犯罪,是你能定的嗎?」我斥責道,「你覺得老人們都會對你死心塌地嗎?你能騙得了老人,能騙得了警察嗎?」
「我不是騙。如果這都是騙,那我也是被人騙了……」
「你被誰騙了?」我追問道。
「我問你,如果有個老人以找老伴的名義,騙我和他同居,甚至花光我的積蓄,只說等他死后把所有財產都給我,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存款,房子也是租的,那他是不是詐騙?」程楠提高了語調道,「你們只知道欺負女人,有本事去找欺負女人的騙子啊!」
我愣了一下:「你說的是哪位老人?」
「早死了!」程楠恨恨道,「要不是他死了,我怎麼發現他是騙子?要不是他死了,我怎麼會知道這些老人有多麼齷齪、多麼下流?」
「因為你被老人傷害過,所以就把其他老人當成你的作案對象?」我反問道。
程楠冷笑了起來:「什麼教授,什麼老干部,在那種事上,和菜市場賣菜的老頭有什麼區別?」
我看著程楠:「被騙的老人都和你發生過性行為嗎?」
「要不然他們怎麼死心塌地,光靠賣藥嗎?」程楠牽動著嘴角,「這些人居然為了能和我睡覺而爭風吃醋,要什麼就給什麼,真是可笑!」
我沉默了,提訊室里久久回蕩著程楠尖厲嘶吼的余音。
16
經過漫長的等待,程楠終于被判決。
只是,馮老師再也回不來了。
我和馮緩歸進行了一次長談。
馮老師走后,馮緩歸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我們交換了對老年人生理需求的看法,倘若是其他老人,或許他會多一份理解, 只是放在自己父親身上,他卻不可避免地陷入恐慌與難堪當中,倘若被人知曉,他認為自己將會承擔比父親更多的羞恥。
好在,他在看過馮老師留給我的信后, 終于理解了父親的行為。
若馮老師在天有靈, 也許可以坦然。
某天, 我開車路過大姨家,突然想起去看看, 便叫上小黃一起。
大姨正在小區的活動中心跳雙人舞, 她的新舞伴滿頭銀發卻精神矍鑠,兩人進退自如,親密無間,一曲舞罷,大姨朝我們走來,臉上神采飛揚,掛著一縷紅暈。
「那老頭誰呀?」小黃悄悄問道。
「什麼老頭!」大姨嗔怪道,「那是你張叔。」
「你們……」小黃豎起兩只大拇指做著手勢。
「我才不怕你們年輕人笑話!」大姨扭著頭又走向了場地中央。
看到坦坦蕩蕩的大姨,我心想, 老年人生理需求遠比我們想象中的熱烈, 倘若要把這種正當行為認定為「羞恥」,那才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羞恥。
17
這是馮老師的故事, 也是大姨的故事,更是無數老人的故事。
扯下那塊遮羞布,到底還需要多少勇氣?扯下之后, 又需要全社會的多少關心?
我的心里并沒有答案。
總有一天, 我們都會老去。
即使垂暮, 我也渴望與人肌膚相親,感受來自另一個人的溫暖, 還有這世界的溫柔以待。
那時, 希望我不會再感覺到羞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