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還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就在爬爬毯上亂爬,一不留神撞到椅子腿,委屈地哭兩聲,不用人安慰,就又興奮地亂爬,腳丫胖嘟嘟、粉撲撲。
小如撞到了我的腿上,坐在地上,抱著我的腳嘻嘻哈哈地笑。
我終于體會到一點當父親的感受,我一把抱起孩子。
孩子軟乎乎的,頭發凌亂地擋住了臉,我撩開頭發——卻對上了一雙鞏膜全黑的眼睛。
瞬間我仿佛全身浸入冰水中,冷得發顫。
三四歲的小孩五官長開了一些了,它的模樣像極了媳婦。
它看著我笑,說:「你爸癱了。」
接著,它哼唱起了歌,稚嫩的童聲卻唱著念經般的詞:
「天仙娘娘下凡來
家家有兒福壽長
天仙娘娘……」
09
我驚叫出聲,才發現只是一場噩夢。
可是怎麼有股嗆鼻的煙味?
我走出房門,看見濃煙正從我爸房間的門縫里往外冒!
門鎖了,我一邊拍門一邊喊:「爸!爸!!爸!!!」
里面沒有回應。
我把門撞開了,屋里煙霧繚繞。
小如躺在桌子上,被煙霧簇擁。
桌上還放著三個銅盆,每個盆里都燃著不知名的草莖。
我爸面對著桌子,雙手合十念著什麼。
我湊近了聽,瞬間感覺噩夢和現實重疊在了一起。
因為我爸低聲吟唱著的,正是夢里的那首歌:
「天仙娘娘下凡來,
家家有兒福壽長,
天仙娘娘坐蓮臺,
保佑平安免災禍
天仙娘娘……」
我爸像中邪了似的,機械性地唱完一句,便低頭一拜。
屋里突然響起笑聲,孩子笑了。
我全身僵冷,怕小如和我夢里一樣已經是三四歲的模樣。
我硬著頭皮湊近了看,微松一口氣,還好還是個嬰兒模樣,也沒有睜眼。
我再看我爸。
他兩眼呆滯,嘴角冒著白沫,可還是斷斷續續唱:「保佑……保佑平安免災禍……」
「咚!」
他倒在了地上。
10
小如出生的第三天,我爸癱了。
一連串的怪異事件讓我精神緊繃,但還要再熬四天,才能帶孩子去丈母娘約好的醫生那做手術。
小如睡著了,她睡著時安安靜靜,就像個普通小孩。
我腳步放輕,出了房間,把門鎖上,去了我爸屋里。
我總覺得有種被窺視感。
我爸半個身子歪斜,靠坐在床上,嘴巴也歪斜了,口水兜不住,流到脖間墊著的毛巾上。
「爸,你昨晚又在干什麼?!」
我爸吐掉口水,說話有些含糊:「孩子呢?」
「鎖我屋里了。」
「那就行,那就行,她身上的怨氣太重了……」
「你昨晚到底在干什麼?」
「我在求天仙娘娘鎮住你媳婦的怨魂啊!你……」
我打斷他:「你能不能別再神神叨叨了!」
其實我喊出這話時,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堅定了。
我爸又繼續說:「你是不是偷偷拜天仙娘娘了?只有向天仙娘娘求來的男孩,才會害了孩子娘的命,出生時長著兩張臉。不過你這是個女孩,肯定是你心不誠!」
我問:「那我怎麼沒長兩張臉?」
我爸神色奇怪地看我半晌,艱難地把手伸向枕頭底下。
我替他伸進去掏,掏出來一疊老相片。
看清上面的圖像后,我禁不住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從未見過我三歲以前的照片,這次終于見到了。
照片上我爸抱著一個嬰兒,長著兩張臉,右邊臉還能認出來是我,左邊臉秀氣得像個女孩。
「你看吶,你小時候也有兩張臉。」
11
我來回摩挲著我的臉,臉頰側面十分光滑,沒有一點疤痕。
我真的曾有兩張臉嗎?
我聯想村里的傳聞和我爸說的,好像隱約抓住了一點真相。
村民們把帶著火光降下的隕石當作天仙娘娘,而天仙娘娘能讓女人生下男孩,男孩又能給家庭帶來財富。
女人的生命在其中只是作為交易的酬勞。
那給家庭帶來財富的男孩又算什麼呢?
我感覺整張臉發麻,我問我爸:「你把我媽獻給天仙娘娘了,那我呢?我這張臉怎麼消失的!」
我爸抬起手想要扇在我頭上,卻栽倒了,嘴里還喊著:「你敢這樣跟我說話!我養你這麼大,付出那麼多,我對你不好嗎?你……」
我閃開了,沒去扶他,任他罵罵咧咧。
照片在這一動作中散落在地。
我突然被其中一張吸引視線——那是……一堆墓碑?
上面有一些名字有些眼熟,是村里的男孩們。
我喃喃出聲:「他們都死了?」
父親一把奪走照片,揉爛了。
12
心里有了推測,我笑了。
「我也是給天仙娘娘的報酬是不是?如果我也像他們一樣讓家里發了財,就會早死對不對?」
我對我爸失望透頂。
我爸腦門冒出一層細汗,含糊不清地大聲嚷道:「是……是又怎樣,我過得又窮又苦,養了老婆,又得養你,我要點回報怎麼了!?」
「天仙娘娘會給每個男孩降福,他們受不住降福,才早早死了。到你的時候少使了點勁,結果你就混成了這副樣子!天仙娘娘要是看見你,都想把你收回去!」
他的表情夸張,眼歪了,嘴斜了,口水又淌下來。
看起來面目可憎。
突然他眼神驚恐地看著我,身子艱難地往后縮,好像在我臉上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驚得一把摸向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