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青山作畫,自是留給青山。況且我用了西洋畫技,父母亦不喜,何苦徒增煩惱。」
張生回首,留戀這片山水:「花開有時,我卻不能常伴」。
不遠處的白狐將半空中的畫卷叼下,似乎是看到了畫上的自己,又蹦又跳,興奮異常。
張生看到此景后,緊鎖的眉頭一松,笑了起來:
「你若喜歡,有機會再給你畫一幅。」
說完,他大笑著轉身下山
白狐聞言注目相視,似乎想要記住張生的樣貌,如果張生此時回頭,能看到白狐身后甩動的尾巴一分為九。
8
幾年后,張家大院內。
「哪來的野丫頭,無父無母的,就想進我們張家?」張母聽到張生要娶一名鄉間女子,簡直氣瘋了。
張母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知不知道,高知縣早就答應我了,只要你能考上進士,就幫你和同知的千金做媒,到時候你的仕途可就有著落了!」
「母親,我對仕途官場毫無興趣,您安排了我一輩子了,就不能讓我娶個想娶的人嗎?」
「你給我跪祠堂去,想不明白就一直跪著!」
張母掩面咳嗽,拂袖而去。
「少爺,大奶奶最近身體也不太好,您就別惹她生氣了。」
黑伯偷偷地說道:「等過段時日,大奶奶好點了,氣消了,會想明白的。」
張生擺了擺手,往祠堂走去,自己母親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父親去世后她一直寄希望于自己能光大張家門楣,自己現在放棄這個聯姻機會,沒把她氣死已經不錯了,這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府內燈火熄了大半。張生跪在祠堂里不知多久,他水米未進,腦子昏昏沉沉,雙腿也沒了知覺。
突然門口開了一個縫隙,幾個鮮果子滴溜溜地滾到張生腿邊。
張生回頭,窗戶紙上影影綽綽,看不清人形。
「黑伯?」張生試探地問了一句。
銀鈴般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影子也清晰起來,是一個身形姣好的女子,「老頭趁你娘睡著了,喊起廚子給你開小灶呢,我先拿點果子給你墊墊,別把你餓壞了。」
「你怎麼進來的,要是讓下人見到了,告訴我娘,可不成樣子。」
「怕什麼,反正你娘也不喜歡我,告訴了還能怎麼樣?」
張生抬頭看了眼父親的牌位嘆了口氣:
「嗐,我娘小時候還挺疼我的,自從我爹走了就變了個人,一心撲在家里的生意上,人也變得市儈了……」
兩個人門里門外你一言我一語,倒也十分熱鬧。
轉眼天色漸漸發白,大門吱丫丫的被推開,黑伯拎著個食盒走了進來。
「少爺,我讓廚房煨了點雞湯粥,您抓緊吃了吧。」黑伯在張生旁邊打開食盒,把里面的粥盛了一碗遞了過去,看見地上幾個零散的果核,眉頭一皺:
「少爺,您這果子哪來的?」
張生忙不迭的把吃盡的果核藏進袖子里,笑道:「是天上的仙女送我吃的。」
9
又過了幾年,張母年歲漸高,積勞已久,病倒了。
「生兒。」
「娘親,孩兒在。」張生抓住了張母的手。
「你父親白手起家,讓張家成為這城里的首富,和知縣也攀上了交情,但他也耗盡了心力,早早的留下我們娘倆。」
「孩子知道的。」
「剛才我做了個夢,好像看見你爹了,他夸我把張家打理得很好。」張母臉上浮現一絲笑意,眼角卻淌下一行清淚,「但我還是想念你爹,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愿與你爹過清貧的日子,也不想現在天人相隔。
」
張生嘆了口氣。
張母撫摸著兒子的腦袋,輕聲說道:「你與那姑娘如果真心相愛,那你便娶了她吧。」
多日后,張府張燈結彩,大大的喜字貼在門口,往來的賓客卻稀稀落落。
新婚的兩人倒也樂得清凈,禮數盡完就入了洞房。
「我是只狐妖。」柳慕青從裙子下面伸出數條尾巴,「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人了,是不是?」
「我從未見過像娘子你一樣的女人。」
「那你不怕我嘛?」柳慕青齜著牙裝作兇狠的樣子。
「妖哉?人哉?仙哉?花開有時,娘子,飲了杯中酒,你便是我張生的妻子,此生不負。」
「你不怕我吸食你的陽氣嘛?」柳慕青抬頭看著張生。
「志怪說部皆是借怪異之事諷當今時事,我又不是沒見識的鄉野村夫,豈能當真?」
張生調笑道:「我若早生百年,定要找那寫《聊齋》的柳泉居士,好好為娘子正名!」
10
婚后的日子甜蜜而平淡,但也有陰雨之時。
那個冬日,張生久病,臥床不起。
「娘子莫哭,你知道為什麼我們都喜歡賞花嗎?」
「因為花美。」
「固然是因為花美,但更多是因為花會凋謝。」
「曇花一現,正因為曇花花期短,人才格外珍惜它花開的時候。如果一樣東西能永遠存續,那也太無趣了。」
張生有些激動,發白的臉上浮現出病態的紅暈。柳慕青用手帕擦拭了一下他額頭的虛汗。
張生一把抓住柳慕青的手,有些哽咽:「人力終有盡,天命亦難為,此生怕是要辜負娘子了。」
柳慕青擠出一絲笑容,「你忘了你娘子是狐妖嗎?你這點小病有什麼的,馬上給你治好。」
「花開有時,命也有天數,我雖不長壽,但此生已經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