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屋門必須緊鎖,不得飲食,扛過這三天,萬事大吉。
我姥一聽,心疼得緊:
「飯都不能吃,二進餓壞了可咋辦?」
王老四皺著眉訓斥了她一番。
他連著囑咐了我們好幾遍,這才領著我爹一行人出了門。
漆黑的巷子里傳來他們的呼喊:
「轉高山呀麼轉河沿……」
「不騎馬來不坐船……」
「各路神仙呀莫阻攔……」
「容二進呀麼把家還……」
喊魂聲漸漸遠去,終于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這一夜,我和我娘還有我姥擠在主屋睡。
過了半夜,誰也睡不著。
我娘天生膽子就小,平日里見只老鼠都得一蹦三尺高,我姥總罵她沒出息。
可今晚,就連我姥都開始打哆嗦。
「娘,這屋里咋還越來越冷了?」
「死丫頭說啥夢話?大夏天的冷個屁,嫌冷去掀被子。」
我娘被訓斥得不說話了。
我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沒有鳥叫,沒有蟬鳴,就連院子里的大黃狗都沒動靜了。
一陣尿意襲來,我推了推我娘的背:
「娘,我要上茅房。」
「上什麼茅房?憋著!」
我娘壓著嗓子吼了我一句。
這時,我突然聽見院子里的門吱悠響了一聲。
就像是有一雙手輕輕推了一下門,但是沒有推開。
很明顯,我姥和我娘也聽到了動靜,趕緊從被窩里探出腦袋。
「外頭有人?」
我娘嘀咕一聲。
「會不會是他爹回來了?」
我姥搖搖頭。
院子的門又被推了一下,門栓打在門板上,發出「咚」的聲響。
推門的力氣變大了。
我姥察覺到了不對。
「不會是『老娼』來了吧?」
她倆幾乎同時打了個哆嗦。
接著又是連續幾聲推門聲,一次比一次用力。
我看著她倆,心里有些不耐煩,爬到窗戶底下往外看,就看到門不停地晃動著,有人想要進來。
「有人在家嗎……」
一個尖尖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了院子。
這聲音似乎有某種法力,不知怎麼的,我竟然下意識地回應了:
「誰呀?」
我這一嗓子,讓我姥和我娘立刻就炸了鍋。
我娘一把把我薅進了被子,扭著我的大腿不松手:
「你個死孩子!瞎叫喚啥?」
可一切都晚了,門外的那個東西聽到了我的聲音:
「我找二進……」
我娘死死地捂著我的嘴,我姥把頭蒙到了枕頭底下。
「我找二進……」
那聲音不停地重復著,一遍又一遍。
我們不敢再回應,我娘嚇得眼里都有了淚花。
那聲音見我們不說話,竟然變得有些憤怒:
「我找二進!你們讓我進去!
「開門!讓我進去啊!」
猛烈的撞門聲響了起來,那東西要沖進來了!
我嚇得尿了褲子,整個人抖成了篩子。
這種恐懼,讓我至今都難以忘卻。
先是一個聲音,后來變成了三個聲音,再后來變成了十幾個聲音。
門外,似乎站滿了人,想要撞破我家的門。
突然,我頭頂的毯子被掀開,我姥飛快地下了床,打開墻邊的小柜,拖出了一個大口袋。
是我家裝米的口袋。
「愣著干啥?都起來!」
她吼了一聲,我們仨拖著米口袋來到了院子里。
我姥捧起一把米,重重地摔在了門板上。
門外的東西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到了,慘叫一聲。
「滾!都給我滾!離我兒遠點!」我姥開始罵了起來。
我娘也學著我姥的樣子開始摔米:
「滾!哪來的回哪去!」
我看著她倆摔米,玩心頓起,也跟著抓一把米到處揚。
過了好一陣,門外才沒了動靜。
我們娘仨趕緊躲回屋里,一夜都沒敢睡。
直到天蒙蒙亮,我爹才帶著喊魂的隊伍回來砸門。
我娘趕緊開門,還沒等說話,我爹就徑直沖了進來,拿出一個紙燈籠怒視著她:
「這燈籠上的人臉是誰畫的?」
我娘接過燈籠,發現那人臉上居然沒畫眼睛。
我娘愣了一下:
「是……俺畫的。」
話音剛落,我爹一個大嘴巴抽了上來:
「你個敗事有余的娘們,這點事都做不好,你知道你差點害死俺們嗎?」
我娘捂著臉,委屈得哭了起來,旁邊的親戚朋友連忙勸阻我爹。
我姥聞聲從屋里走了出來。
我爹看見我姥,立馬壓住了怒火,喊了聲娘。
我上前護住我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姥。
我姥撿起燈籠,看著上面的人臉沒有說話,半晌,她用刀子一樣的眼神剜了我娘一眼:
「沒用的東西。」
說罷,轉身進了屋,只留下我娘坐在院子里抹淚。
直到我爹緩過了勁,將昨晚的事講了出來,我們才知道,喊魂的隊伍度過了一個多麼恐怖的夜晚。
5
喊魂規矩多,忌諱也多。
必須是本家的壯漢,還得屬龍屬虎。
魂魄害怕活人的陽氣,壯漢對著河沿一聲吼,魂就回來了。
我爹他們在王老四的帶領下,百步一吆喝,來到了河沿子。
這以前是一片亂葬崗,白天都不見人煙。
傳說這河里有水伏子,專鉤人腿叼去吃。
我爹被安排走在最前面,心虛得很。
他跟二舅平日里關系并不好,二舅的人頭燈籠此刻瞪眼看著他,讓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平日里他不是個疑神疑鬼的人,但唯獨今天,朦朦朧朧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突然,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停住了腳步,轉頭看著喊魂的隊伍,嚇了眾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