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哥,你咋啦?」
也許是他害怕的表情把大家嚇著了,其他人心里也開始打鼓。
「哥,你是不是看見啥啦?」
我爹縮頭縮腦地問了一聲:
「你們有沒有聽見……有個女人的聲音在跟著咱一塊喊?」
這一句話,讓原本安靜的隊伍慌了神。
「啪!」
一聲響亮的呼嘯。
前面挑衣缽幡的王老四使勁甩了一下鞭子,怒斥眾人:
「喊完繼續朝前走!別停下!」
我爹連忙帶著隊伍重新行動了起來。
河沿子很寬,怎麼走也走不完。
他聽見王老四抱怨:
「怪咧,已經四千九百步了,咋連個先人指路都碰不到?你家這是行的什麼香火?」
我爹心里嘀咕起來。
老丈人死得早,家里先人的墳都塌了,有個屁的香火。
又走了一段,王老四領頭,在黑夜里喊起響號子。
可就在這時,那個女人的聲音隨著號子也清晰了起來。
一群老爺們后面跟著一個女人算是怎麼回事?
我爹壯著膽子慢慢回頭,想看一眼那聲音到底是個啥。
可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沒讓他尿出來。
隊伍的最后,竟然站著一個身穿花襖的長發黑影。
大黑臉,沒有眉毛,黑洞洞的眼正對上我爹。
它的嘴咧成了個怪異的弧度,露出里面的爛牙。
我爹的頭皮瞬間炸了。
這難不成就是「老娼」?
「我日他……」
他還沒號出來,就被王老四一把捂住了嘴:
「跟了咱一路了,別驚了它。」
我爹小腿肚子不聽使喚地打轉轉。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又不能打退堂鼓。
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
「快看,那是個啥?」
大伙循聲望去,都停住了腳步。
一個只有半截身子的男人,正像個動物一樣趴在草垛子里。
我爹說,這東西就是我二舅的魂。
王老四趕緊掏出火柴,點燃了衣缽幡。
他這個舉動,就是要收魂了。
可那東西像是被他們嚇到了,雙手一撐,一溜煙就上山不見了。
王老四趕緊招呼眾人跟緊。
大伙來了干勁,號子也從百步一喊變為了十步一喊。
可一路跟到半山腰后,那東西又不見了蹤影。
我爹坐在地上歇了好一會兒,上氣不接下氣地問王老四:
「四叔,接下來咱們咋辦?」
連著喊了好幾聲沒人回應。
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發現王老四竟然像個墳包子一樣鼓在地上,整個人不住地顫抖。
「四叔?」
我爹提高了嗓門,眾人聞聲聚集了過來。
王老四像塊木頭一樣,慢慢把腦袋轉了過來,竟是一張扭曲的女人臉!
「他娘的,四叔中邪了!」
大伙頓時嚇得四處逃竄,亂作一團。
王老四一雙眼睛滴溜轉動,發出一聲駭人的號叫,朝著我爹撲了過來。
「老宋!拔刀!」
我爹在千鈞一發之際想起了宋屠戶。
宋屠戶是個彪漢,不但沒被嚇著,還拔出屠刀朝著王老四砍了過去。
他砍了個空,山林里頓時狂風大作。
所有的燈籠頃刻間全部熄滅。
幽幽的樹林深處,亮起了一雙雙眼睛。
「見鬼了,快跑!」
我爹顧不得許多,撅起腚就朝著山頂跑。
他耳邊又響起了黑臉女人的笑聲。
大伙漸漸跑散了,不知過了多久,前面出現了一座破廟,我爹想也沒想,一頭扎了進去。
不一會兒,接二連三地又有其他人跑進來。
大伙抱成一團,哭爹喊娘。
廟門口,許許多多的黑影湊了過來,探著腦袋朝廟里看。
它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碩大的腦袋像是快要鼓破的氣球。
我爹說,看著這些黑影,他以為今晚就要栽在這了。
就這麼一直僵持了一宿,天剛蒙蒙亮,那些黑影才逐漸散去。
眾人小心翼翼地出了廟,到了半山腰,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燈籠,和躺在地上的王老四。
王老四顯然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事,坐在地上緩了好久。
他捶胸頓足,怎麼也想不通,燈籠畫的是二舅的臉,招的是二舅的魂,為啥一進山,就招來了亂七八糟的邪祟。
直到他們在地上找到了一盞沒畫眼睛的燈籠。
6
整整一天,我爹都在不停地吃米飯,撐了就跑進茅房吐出來,然后繼續吃。
王老四吩咐了,只有米能去掉他身上的晦氣。
我姥弄了一屋子線香,熏得人睜不開眼。
我娘坐在屋里哭了一天,誰勸也不好使。
我偷偷地跑到二舅的屋門口,瞇著眼睛往里瞧。
二舅坐在床上,看著墻壁嘿嘿地笑,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秀……秀……」
我爹則躲在后屋睡了一天,天快黑的時候才醒。
貓手貓腳地進了我娘的屋,擠出一張討好的臉:
「念娣,俺知道那燈籠的事你不是故意的,可昨晚上這一鬧,這不是沒法給大伙交代嘛……」
我娘抹了抹淚,使勁捶了他幾下,倆人鬧了一番,才和好如初。
「娣兒啊,你知道昨天晚上那個跟著俺們的女鬼長得有多嚇人嗎?」
我爹故意嚇唬我娘,我娘趕忙捂耳朵。
「長頭發,大黑臉,脖子伸得老長,咧著大嘴,還沒有眉毛,幸虧俺們命大啊……」
我娘又捶他:
「快別說了,再嚇著孩子。」
我爹看了我一眼,笑著摸了摸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