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當過「挺神將」，也就是塔骨的內膽，但從小跟著游神隊伍，見多了他們的步伐，沒一會兒也就掌握了訣竅。

我調整重心，損將軍的雙臂也隨著我的前進左右揮舞，它一手握三叉戟，一手持虎牌，威嚴無邊。

恍惚間，我看到無數重重疊疊的黑影，圍繞在戲臺周圍，好像是……一群游魂在看歌仔戲。

血腥味充斥著鼻腔，明明是干燥的天氣，我腳下的路卻越來越泥濘，鮮血混著泥漿，讓我每走一步都頗費力氣。

哭泣聲、慘叫聲、哀號聲……圍在我的耳邊，久久不散。

就在我魂魄飄搖之時，天靈蓋突然一燙！

我一個激靈，已經變得佝僂的腰板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起來。

耳邊似乎傳來戰場的廝殺聲，一下子蓋過了那些鬼哭魂泣。

是損將軍發威了！

游魂們哀號著四散躲避，于是我吆喝了一聲，大步向前！

16

增、損二將，是官將首的核心，神職是為地藏王菩薩出巡開路，蕩清邪祟。

但二將之間，還是有著差別。

兩位增將軍有些賞善罰惡的味道，偶爾會對惡鬼手下留情。

但損將軍不同，它嫉惡如仇，脾氣暴躁，一旦出手，惡靈、厲鬼就會魂飛魄散。

我特意借來損將軍的塔骨，就是要借它這一股煞氣鎮住鬼母！

身前身后，數不清圍著多少冤魂，它們懾于損將軍的神威不敢上前，但聚攏起來的陰氣還是不斷侵蝕著我的身軀。

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雖被塔骨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來，但我仍一步一步硬撐著走到了戲臺上。

程婳默默地站在那里，似乎等了我很久。

她懷里抱著一團東西，看我走近，遞了過來：「你看，他可愛嗎？」

那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嬰兒尸體！

程婳舉著嬰尸湊到我眼前，那滿臉是血的尸體突然睜開眼，冰冷的小手一下子攥住我的手臂！

無數嬰兒的哭聲響起，戲臺上爬出數不清的嬰鬼，層層疊疊地拽住了我的身軀。

「鬼母！你放了她！有本事你沖我來！」

我大吼著，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往一邊倒去，最后「啪」的一下摔倒在地。

損將軍的塔骨也隨之落地，翻滾著摔下戲臺，血水如有生命一般涌動著，將它完全覆蓋住。

巨大的絕望感籠罩了我。

不請神不念咒，光想靠一副塔骨，果然鎮不住鬼母……

17

「阿聰，快走吧，等儀式結束我就回去找你。」

我抬起頭，在程婳臉上看到一臉愧色。

我冷笑一聲：「儀式結束？到時候你肚子里的東西到底是我的孩子還是鬼母？

「不如你問問鬼母，問它肯不肯讓我活著回去！」

程婳臉色一變，大喊道：「不會的！鬼母答應過我，只要我誠心信奉它，把孩子的命格借它三成，等它成佛之后，就會十倍百倍地回報！到時候不僅我不用像劉瀟一樣死去，孩子也能一輩子大富大貴……」

「程婳，你醒一醒！儀式完成后孩子就沒了！它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成佛，就是要借我們孩子的命重生！」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程婳不敢置信地搖著頭，步步后退。

但下一秒，她的身體僵住，腹部再次鼓起，一團黑霧氤氳著從腹中彌漫出來，控制住了她的身體，一步步走上前來，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程婳身體被操控，嘴里發出凄慘的哭號：「不要！不要！

「鬼母！你答應過我的！你騙我！你騙我……」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著，她的哭喊越痛苦，手里的勁頭就越狠。

程婳幾近癲狂的眼里流下兩行血淚：「對不起，阿聰，對不起……」

窒息的前一秒，掉在地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亮起的屏幕上是一串熟悉的座機號碼。

是地藏庵打來的！是阿公！

我掙扎著，拼命把手伸過去，勉強接通了電話。

揚聲器里傳來阿公的聲音：

「阿聰，我剛念完經，你可以來把這女娃接走了……阿聰？阿聰？」

18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周圍都是人，擠在一起，但都安靜地沒有說話。

臺上演著歌仔戲，很精彩，是《陳三五娘》的選段。

只可惜，連唱戲的時候，也沒人發出聲音。

戲臺的正中央躺著一個人，整個戲班在表演時，不得不繞開這個躺著的家伙。

那人是誰？

不知為何，我涌出一股強烈的好奇心。

我拼命向前擠去，周圍的人群默不作聲，配合地給我讓出道路。

我湊到臺下，看清了那個人的樣子。

那是我自己。

或者說，是我的尸體。

這怎麼可能？難道說，我已經死了？

我低頭一看，輕飄飄的，腳不落地。

回過頭，那擁擠的人群——全是死人。

大家面色蒼白地簇擁著我，我一時間有些恍惚。

突然，所有「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向村外的方向。

那里傳來一陣鑼鼓聲，打破了寂靜。

隱隱約約，聽到蒼老的呼喊。

「出~陣~咯~」

19

我瞇著眼，看著越來越近的人群。

一……二……三……四……五……都是熟悉的面容。

臨坊村的七叔、興云社的三爺、香堂的李家大哥、土地廟的盧老頭……

而正中，卻是面目蒼老但依舊身姿挺拔的阿公。

他們五人排成陣型，都已經「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