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廟會游神時的全副披掛，扮成官將首的樣子。

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的頭頂，都不同尋常地點上了三炷清香。

即便已經是魂魄之軀，我依然渾身一震——頭頂三炷香，這是正統的請神形式，也就是說，來的并不只是我熟悉的長輩們。

是官將首！五位老爺來了！

黃面虎將軍，手持虎頭鍘；引路鶴童子，頭戴文鳥冠；一紅一藍兩位增將軍，各持大刀與火簽。

而阿公位列陣眼，一臉青色油彩，正是手持三叉戟的損將軍！

頭頂問路三炷香，腳踏大禹七星罡。

官將首踩著禹步來到群鬼之前，齊齊向前三步。

踏！踏！踏！

群鬼哀號，諸邪辟易！

僅僅五個人，卻把成千上萬的厲鬼逼得連連后退。

戲臺中突然躥出一道黑影，掀起無邊血海，向這邊涌來。

是黑天鬼母！

紅面增將軍冷笑一聲，手中大刀帶著赤焰劈下，剎那間將血海烤干。

藍面增將軍火簽一舉，輕描淡寫間把鬼母拍飛。

阿公扮的損將軍三叉戟直插我的面門，向上一挑！

天旋地轉間，我不受控制地飛身而起，跌落下時已經躺在了戲臺上。

我回到了身體里！

阿公哼了一聲：「地藏庵記名弟子彭聰，速速入陣！」

我應了一聲，和阿公擦肩而過時，聽到他低聲囑咐一句。

「占武乩位！」

20

傳統認知中，扶乩時回答問題的乩童被稱為文乩，與之對應的則是武乩。

武乩一般不單獨出現，而是作為神明游街時的巡查護衛，算是編外人員。

我脫掉上衣，赤裸上身，咬破手指在額頭點上血痕，接過阿公遞來的七星劍，側立于陣頭的一邊。

官將首誅鬼，也不缺一個小小武乩，但這個身份卻讓我在激烈的戰場上能護身自保。

果然，幾位官將首圍住鬼母，法器橫飛間，幾下就將它的煞氣打得一片破碎。

鬼母發出凄厲的嘯聲，無數嬰鬼從四周爬來！

看到這些戾氣深厚的嬰鬼，我不由得捏了把汗。

但白鶴童子卻踏步出列，文鳥冠上引路香放出青光，嬰鬼們仿佛失了方向，亂作一團。

片刻后，他們排成整齊的隊伍，向遠方爬去。

這是引到黃泉路上，送他們投胎去了。

鬼母的殺手锏被破，再也沒了還手之力，哀號著被逼到了角落。

阿公手持三叉戟，站在鬼母面前，手臂高舉，就要一戟刺下！

鬼母本來掙扎的身軀卻突然停滯了。

它伸出枯瘦的手，褪下兜帽，露出一張典型的東南亞臉。

它沒有張嘴，卻發出沙啞生硬的國語：

「乖……仔……是你嗎？」

阿公愣住了。

21

幾個穿著灰青色舊衣的男人正在打牌，不時用閩南語罵上一兩句。

其中一人轉頭沖屋內吼了一句，片刻后，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走了出來。

那女人皮膚黑黃，身材矮小，臉色木訥，默不作聲地替男人端來了茶水，又繼續哄著孩子。

只有看向孩子時，它的臉上才露出幾分生氣。

聽到它哄孩子時僵硬的國語，男人生氣地一拍桌子：

「甘霖娘，把我兒子口音帶偏了，我打死你！」

其余幾人哈哈大笑：「給你生了仔，就對人好點咧。」

男人不以為意：「豬仔妹而已，打死了再去大馬買一個回來。」

女人低下頭，眼中露出微不可察的一絲仇恨。

屋外傳來喧鬧聲，男人一推桌子：「不打了，去聽歌仔戲！」

幾人結伴走了出去。

畫面一轉，男人拽著女人的頭發，狠狠地向墻上撞去。

女人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只是頭破血流，慢慢地蹲到地上。

孩子丟了，似乎是看戲時被人販子拐走了。

失去了唯一希望的女人拿起一把剪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下一秒，女人死后化為厲鬼，在村中肆虐。

村口的戲臺上，正唱著歌仔戲，全村人都圍坐著，看得入迷。

但很快，被復仇烈火灼燒的女人把這里化為了修羅地獄。

……

氤氳的煙氣中，無數畫面閃過，在場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一絲明悟。

這個厲鬼，就是鬼母。

失蹤的兒子，就是它無邊怨氣的根源。

畫面漸漸淡去，鬼母的身影一陣動蕩：

「水……生，你是……水生……嗎？」

沙啞的聲音滿懷期待地又問了一遍。

阿公緩緩放下法器，不敢置信：「你是……阿媽？」

鬼母找了幾十年的兒子，居然就是阿公。

22

被拐走時，阿公才不到三歲。

他童年的記憶都已經模糊，只有脖子上刻著「林水生」的銀墜，讓他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他神色猶疑不定，等了好久，才吐出一句痛心疾首的話：

「阿媽，你糊涂啊……」

突然，阿公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來。

此時他損將軍附體，理應誅邪斬祟，毫不容情。

扮增將軍的七叔急切地說：「老爺生氣了，快快行法！」

但阿公仍舊僵在那里。

「啊！」

我慘叫一聲。

一根銹跡斑斑的鐵片，一點一點刺進了我的胸膛。

程婳淚流滿面，握著那根鐵片，往我的心臟位置刺去。

我身受武乩，本不該如此輕易被傷到，但我沒料到鬼母給程婳施下的法咒居然還在起作用。

程婳唯一能動彈的腦袋努力低下，全然不顧脖頸處的骨節拉得咯吱作響，用盡全力咬住自己手腕，死死地往回拉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