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興奮得滿臉通紅，像是年輕了好幾十歲，不斷地說著：

「好好好……」

說完打開門就準備出去，村長往前躥了一步，拽住她的胳膊：

「姑婆，你走了外頭那個怎麼辦？」

媽媽死的時候沒了骨頭，現在就像一個皮口袋似的掛在龍王廟大門上，隨風發出嗚嗚哭聲。

我站在原地，不肯動。

姑婆掐指一算，嘆氣道：

「好像是缺點東西才能成龍。罷了，罷了，就再幫你一次。」

缺點什麼？缺村子里一百三十九條人命。

15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姑婆身后，雖然所有人都看不見我，但是姑婆還是像身后跟著千軍萬馬一樣神氣。

她在廟里化了符水給所有人都分下去，他們喝完之后身上的魚鱗開始成片成片地脫落，還帶下來一層肉。

她抽空轉頭跟我說：

「我替你報了這里的仇，你以后就乖乖聽話。」

我長了張空無一物的嘴巴，含含糊糊地笑著，眼里頭只有一片怨毒。

你忘了嗎？我最大的仇人是你啊，姑婆。

16

臨近傍晚，天卻怎麼都黑不下去，猩紅色的天看著就讓人很不舒服。

姑婆叫所有人都進廟里，就留了我和她站在院子中心, 今晚是媽媽的頭七, 連院子里那口井都不斷翻涌著。

「你再問一遍, 確定沒人吃肉吧。」姑婆囑咐道。

「肯定沒有, 吃肉哪有活著重要。」

村長趕忙應道, 其他人也點著頭附和。

若有若無的哭號從外面傳來，緊接著就是指甲抓撓門板的聲音，門后面那張黃符不堪重負，自燃起來。

「砰！」

姑婆一搖手上的錐子, 命令我：

「上。」

我站在原地，不為所動地看著他, 甚至她轉過頭來, 我還沖她陰森一笑, 迎著她驚駭的目光，一口咬住了她。

我又不是龍女，控制龍女的手段在我身上怎麼會管用？我頭上長出了兩個鼓鼓囊囊的肉瘤, 是還沒來得及長出來的龍角。姑婆一看，失聲尖叫道：

「你才是蛟女！」

其實我才是真正的蛟女。

我是井里無數冤魂生出來的靈，死人投胎, 自然就是那個陰盛陽衰的蛟。我趁獻祭的時候寄生在媽媽身上，侵占她的子宮。

龍九蛟十，說的是她生出來的孩子，從來不是那個無辜的女人。

17

缺了幾條人命的我終究還是沒辦法化龍，她不愧是成精的老不死，就在這幾秒內, 猛然躥進廟里，背對著龍娘娘的神像：

「龍娘娘在這兒，你一個也殺不了。」

井里不斷涌出水來, 但是不管怎麼都淹不到廟里，媽媽肉眼可見地暴怒起來, 但是那一道門檻, 卻是怎樣都邁不過去。姑婆臉色青灰，但還是得意地說道：

「只要到明早，你和你媽都得死。」

村民長舒一口氣, 不斷地向龍娘娘磕著頭, 一副劫后余生的樣子。

「真的嗎？」

二嬸這時候站出來，爬到供桌上，只見她從身后抓出了一尾熒藍色的魚，猛地塞進嘴里不斷咀嚼, 那股腥甜的異香撲鼻而來，所有人轉過頭目光火熱地盯著她。

「不能吃，不能吃……」

姑婆高聲尖叫著, 在食欲和死亡之間, 他們還是猶猶豫豫地停下了腳步。

「怕了？當初拐我的時候怎麼不怕？」

「咯吱……咯吱……」

咀嚼聲，尖叫聲, 哀號聲在寂靜的夜里此起彼伏地響起。

媽媽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爬進廟中, 皮口袋似的身體逐漸變得修長。

姑婆咬了咬牙, 掏出一沓黃符撒向井中，井水咕嘟咕嘟地不斷泛起浪來，一具具殘骸被沖上岸。

「龍娘娘救命！」

龍娘娘？底下有什麼龍娘娘？只有枉死的無數冤魂。

熒藍色的龍角緩緩地在我頭上生出。

迎著姑婆驚駭的目光, 媽媽一步一步地向姑婆走近。

「媽媽，報你的仇吧。」

我摸了摸頭上新長出來的龍角，扭身走出了廟門。

身后傳來了姑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