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師傅已經在你奶奶家里了。」
7
沒什麼胃口,我簡單吃了點,就和村長分頭行動了。
他去縣城買用品,我回山上請楊師公清理遺體。
我一開口,他就欣然同意,立馬開始干了。
我把奶奶請出門外,怕她看到了崩潰。
真是夠可怕的,我一個男人看得也心慌。
楊師公的手法很嫻熟,從小叔瘦骨嶙峋的下身開始。
然后是硬邦邦的胸和背。
胸前的皮緊貼著一排高凸的骨,肚子深凹,像一塊斷崖。Ўƶ
我甚至似乎透過深黃的皮膚已經看見了白色。
最后是頭部,特地拿玻璃球把缺失的一只眼給他裝回去了。
一切搞完后,我拿出錢,問楊師公這一套弄下來需要多少費用。
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我一會兒,擺擺手說不要。
下山路上的疑惑又浮上了我的心頭,看著已經九十多歲滿臉老年斑的他,我忍不住地想,心甘情愿地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老人家啊,辛苦半天,咋能不收錢呢?為啥啊?」我試探著問。
楊師公看了一眼又坐回門檻上的奶奶,搖搖頭說:「為了贖罪。」
「替她贖?自己的罪只能自己贖吧。」
「罪是每個人的,都有。」
我疑惑:「你也有嗎?受害的人也有?」
「有。」他停住,端詳了我半天,接著說,「你跟你爸小時候真像,他也有。」
???
「他拿著錢來找過我,說要雇我。你問問他就知道了。」
小叔的后事,是爸爸雇人辦的?
還想再細問時,村長叫人把棺材和壽衣壽被都抬上山了。
給小叔換上新衣服放進棺材,再布置好靈堂,已經天黑。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也特別冷。
奶奶又端給我一碗白米粥,上面漂著一些酸蘿卜,大冷天的是可以暖暖身子。
不過有了白天的經驗,我先吹了兩口才敢下嘴。
果然還是滾燙的,我也懷疑她是故意要害我一樣。
當地喜歡配著酸嘢喝粥,我是知道的。但印象里,喝的都是溫的或者涼的粥。
沒人喝熱的啊,真是莫名其妙。
但看著她自己也就在碗沿上喝。
一切收拾妥當后,我在奶奶收拾好的小床上躺下,和她一個屋,另一間里躺著小叔。
爸爸打來了電話問情況,我如實匯報了,說明天下葬了我就連夜回北京。
要掛電話前,終究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爸,今天這個楊叔公不肯收我錢,說你找過他給了他錢,有這事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只聽見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急重。
「有。」
「是什麼時候,我來之前嗎?」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不是,是小時候。」
8
爸爸竹筒倒豆子,把沒跟家人吐露過一個字的事情全說了出來。
他十一歲的時候,小叔八歲,都上了學。
他終于忍不了小叔了。
沒上學的時候,寨子里穿開襠褲一起玩的伙伴,雖然知道小叔的來歷,但畢竟小只顧著玩,只有吵架罵人時,才會罵他是日本種。
但進了學校,孩子們都有了新的想法。γƵ
小漢奸、狗雜種、鬼子崽、小小鬼子……十個人就能想出十個名稱,好像這是一場比賽。
被孤立的小叔還堅持著去讀書,爸爸先堅持不住了。Ўź
被波及的他也在被同學恥笑有個日本弟弟,而且兩人長得還很像。
特別是上學路上,總有人沖他喊,喲喲喲,漢奸又給鬼子帶路啦,快去通知同志們躲起來!
于是,爸爸要求小叔退學,不準再跟他走一起。小叔不肯,兄弟倆打了一架。
半夜里,爸爸傷口疼得睡不著,越想越氣,想起來寨子里有個會法術的楊師公。
偷拿了家里箱子的錢找過去,開口就是:「我能雇你嗎,雇你要多少錢啊?」
楊師公問:「你要雇我干什麼?」
「殺人。」爸爸咬牙切齒,「我的錢都給你,你做做法,把羅向陽給殺了,行不行。」
楊師公笑著問:「你一個孩子哪來的這麼多錢?」
「你別管,反正你能讓他三天之內消失就行。」
沒想到,楊師公拿了錢不辦事,一周過去了,小叔還在上學,爸爸還在被笑。
而偷錢的事情,終于被發現了。
聽著爺爺羅二海在旁邊房間咆哮和抽打,奶奶在哭泣。
爸爸害怕極了,叫醒睡著的小叔,打成一團。
撕扯之間,他拿鉛筆捅進了小叔的眼球,哭聲震天。
情急之下,他又狠心拿鉛筆在自己肚子上捅了幾個血窟窿,哭得更大聲。
并對沖過來的父母說:「向陽偷了錢,還逼我說是我偷的,我們才打起來。」
以流血的代價,他終于得償所愿,讓小叔跟他保持了距離。
爺爺暴怒,將他的媳婦和養子痛打一頓,趕出了家門。
他也受夠了。
原本,他想著娶妻不易,湊活過吧,接納了跟過日本人的媳婦,又在幾個月后接納了她和日本人生下的兒子。
可他沒想到,人言遠比他想象的可畏。
一頂綠帽子,還是小鬼子給的,一戴上就是一輩子。
現在,野種還敢欺負自己的親生兒子,正好借機趕出去算了,這種日子,還不如打光棍。
沒想到,始作俑者爸爸不樂意了,他哭著質問正出門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