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極了,和一堆婦女被摁在床上。
一堆兵辦完了事,我們又被拉去廣場槍斃。
前面兩排倒下了。
我想著剛剛發生的事,還沒回過魂來,就這麼死了算了吧。
可又想到我的兒子,他劃破了臉,正在家里哭。
看著為首的軍官走路一瘸一拐,我像抓住救命稻草大喊:「太君太君,我能治。」
他將信將疑,但還是試了試我背簍里的骨碎補。
流傳四百年的方子很管用,當晚就有明顯的好轉。
兩天后,藥用完了,山本軍官說還要更多,給很多人用,要跟我買。
我說不用給錢,給你們藥能放我回家嗎?
山本點頭,我帶他們回了寨子。
那天下了雨,半山腰的小路泥濘,他瘸著腿不好走,一路要我攙著。
可我千不該萬不該信了天殺的日本鬼子的話。
他們挨家挨戶搜藥,開始只是有反抗的才吃槍子。
搜著搜著,他們玩心大起,像游戲一樣,隨機殺起了人。
半個村子的人都沒了啊。
雨水混著血水,流進下面的小河,不再青綠,好渾濁。
走的時候,山本攙著我,把我帶走了。
我還有用,搜到的很多植物還需要我教他們怎麼制成骨碎補。
教會小鬼子醫生,我就沒用了。
我問山本,太君能不能放我走?
他說不行,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要交給我,要為皇軍多做貢獻。
第二天,我被轉運到一個電網圍著重兵把守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女人,有幾個是日本過來的,剩下的都和我一樣來自附近。
日本女人給我們進行了訓練,要學會幾句 日語。
歡迎光臨呀請坐啊再見啊。
還要學會和服的穿法,把臉上涂得像白墻。
第一次在小房間里,我坐在凳子上,看著門外一群醉醺醺的日本兵排著長隊,反抗了。
付出的代價是我的腰上的骨頭被敲碎,從此矮了一截。
后面每天少則十來個人,多則二三十。
那幾句日語,我要重復好多次,麻木了。
腰酸背疼,眼睛睜不開,兩腿間似有一團火。
有時候昏過去了,被潑醒,再繼續。
唉,不想說了,跳過吧,說了不舒服。
四個月后,我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我的月事連著兩個月沒來。
先前懷孕了的姐妹們,都死掉了,埋到一個坑里。
我一定不能被發現,向才他還在家等著我呢。
我變得更加溫馴,討好里面的每一個日本人。
終于逮到一個機會,趁他們換崗逃了出來。
我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跑,到家時,如果能把肚里的孩子跑掉就好了!
到家了,我男人卻把我推了出來,他說你不是跟了日本的大官嗎,還回來干嗎。
原來他們都以為我攙著山本,就是跟了山本。
向才一哭,羅二海也心軟了,婆婆也勸他,人回來就好。
可是幾個月后,我的肚子顯了懷,羅二海癲狂了。
他開始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邊打邊罵:「打死你肚子里的日本種,讓老子抬不起頭。」
我又蹦又跳,撞桌子撞墻,想把孩子流掉。
婆婆流著眼淚:「生下來吧,這也是一條命,是你的孩子。」
是啊,他是日本人的種沒錯,但首先是我的孩子。
向陽生下來后,一家人都被村子里的人戳著脊梁骨罵。
特別是,已經成了巫儺的楊家男人站出來指責我,說看見我指使日本兵殺了他的老婆和孩子。
去上廁所的他,居然活著回來了。
向陽養到八歲,和他哥哥發生了激烈的沖突,為此瞎了一只眼睛。
羅二海把我們趕了出來,斷絕關系。
原因是向陽偷錢,可搬到山上住后,我才知道,偷錢的是向才。
楊師公偷偷來到山上,把錢給了我,還帶著些米。
他還一個勁兒磕頭,要我原諒他。
他躲在茅坑里,親眼看著日本鬼子殺了他的媳婦和兒子。
不僅沒敢站出來,還污蔑我,只因為他不敢面對自己懦弱的事實。
我慘笑,只說這是你的秘密,你把它守住吧。
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秘密,要守一輩子的那種。
已經很丟人了,不能說出來再丟人了。
冬天山上很冷,向陽沒有太多衣服,家里也沒有很多吃食,只有一些大米和玉米。
我就煮粥給他。
滾滾燙燙,熱熱乎乎的,我們灌進肚子里。
一碗碗熱湯里,我倆就走到了今天。
13
我退掉了機票,和奶奶多住了一晚。
她又搗了半夜的藥,我在旁邊看著,味道刺鼻。
我跟她說爸爸想讓她回北京跟我們一起住,問她愿不愿意。
她笑著搖頭,說自己在蘭蕩待了一輩子,適應不 了別的地方了,你爸爸腿好了,就讓他來看看我吧。
「而且,這里還有一堆小貓,我走了沒人喂, 舍不得它們。
「你叔也還在這里, 他太苦了,一輩子沒結婚,孤孤單單的, 我得陪著他呀。」
「你就不苦嗎?」我鼻子很酸。
「天上下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 自己憂愁自己解,自流眼淚自抹干。」
奶奶用山歌回應我, 唱得很歡快。
「我不苦呢孩子,這世界真好,吃野東西都要留出這條命來看。
」
回京的路上,我把奶奶的故事寫了下來, 《1944 年的韋愛梅說世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