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雁子回去上學,雁子成績可好了,班主任都說她能考到縣城里面去!」徐麗說話時,帶上哭腔。
「我缺個同桌,上課都覺得不得勁兒!」
一道手電筒的光朝我照來,高挑身影朝我走近。
他看到水缸里密密麻麻的藤條和紅花,也嚇了一跳。
「這是……」他唇瓣微地抿著,眼神驚愕,說不出話。
「老師,雁子能不能變回人?」徐麗追問。
來的人只是搖頭,聲音很好聽。
「我也不知道,教材里沒有寫過人能變成花。」
徐麗向我介紹:「雁子,這是剛來支教的生物老師,他見多識廣,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才生,我們一定能救你出去,把你變回人。
「我求了很多老師,他們聽了都不信,也不肯幫忙,只有陳老師愿意陪我過來。」
「我變不回去了……」我垂著臉,長滿花的身體縮進冰冷的水里。
徐麗有點生氣:「雁子別說喪氣話,陳老師可以聯系他的教授,會有辦法的!」
陳老師用鐵絲打開小黑屋的門鎖,他們兩個人輕手輕腳地抬我出了院子。
沒有月光的羊腸小路上,能清晰地聽到他們倆喘氣的聲音。
我急了:「你們把我扔下吧,我爸媽把我當成搖錢樹,發現我不見了,會找你們麻煩!」
徐麗哭了:「雁子我聽我爸媽說了,他們把你賣了,賣了好多錢,村外的人一早就會帶你走,把你做成藥……那你得有多疼啊!」
我沉默一會兒,抬頭望著天空彎彎的月牙。
「今天是初幾?」
「月初,初五哩!」徐麗回答我。
他們抬著我沒能跑出幾里地,就被我爸媽帶著烏泱泱一群人追上了。
火把交接在一起,鎖鏈一樣,蜿蜒在貧瘠的大地。
「追上去,他們倆在那兒呢!殺千刀的,他們想把我閨女送出去做研究,把花仙兒盜走了!」
「不可原諒!侮辱仙家!」
幾百號人把我們團團圍住。
在火光映照下,陳老師捏著拳頭,青澀的面容一派堅定,把我們護在身后。
他呀,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大男孩。
「大家聽我說,大家要相信科學,劉同學只是生了病,或是感染了某種病毒,完全可以醫治痊愈!神仙妖魔不存在,你們不能割她的肉,她還是個孩子!
「我們是送她去省城醫治。」
陳老師清澈的聲線淹沒在討伐聲里。
「狗屁老師,我看你分明想偷我女兒出去賣錢!」
我媽吐了一口濃痰:「我們都靠花仙兒保佑,不得病,懷上兒子,沒了花仙兒就不靈驗了,不能讓他們走!」Ϋʐ
「對,對!不能讓他們偷走花仙兒!」
「他們是對仙家不敬重!」
不知是誰先動了手,石頭重重地砸在陳老師額頭,血順著他面頰流下。
「陳老師!」徐麗流著眼淚大喊,「你們別打我老師!」
火光里,石頭、拳頭、棍子砸下……
血像花,開了滿地。
陳老師護在我和徐麗面前,他高大的后背血肉模糊,卻沒有倒下,到死保持著半跪的姿勢。
徐麗滿肚子是血,嘴里的牙也脫落了,她朝我發出「嚯嚯」的聲音,沒等我猜出她想說什麼話,她睜著眼睛倒映火光,咽下了最后一絲虛弱的氣。
我透過她看到很多人的面孔。
隔壁被餓得骨瘦如柴的阿草,到死也睜著渙散的眼珠子,趴在地上,手指縫里全是泥土,她餓得想吃土。
前村剛生下來就被扔到糞坑里的女嬰,被撈上來時,小嘴撐得大大的閉不上。
還有女兒樓里的那些丫頭,她們每晚都在哭,可是門和窗子都被封死了,她們到死都在一聲聲地叫媽媽……等著爸媽接她們回家。
10
火把下,他們的面容猙獰掛著笑,臉上爬滿黑色詭異的紋路,像一朵朵即將盛放的花。
我媽站在最前面,她朝我「咯咯」癲狂地笑,如同最英勇的勇士、最虔誠的教徒。
「我的好丫頭,我的花仙兒……我費盡心血養出你,誰搶走你,誰就該死!」
我仰頭望月,發出長長的哀號聲,在寂靜的山村里回蕩。
他們等我用途耗盡,把我活著入藥,榨干最后一點價值。
可我也在等這一天!
無數的藤條蠕動,我爬出水缸,環視著他們所有人,這一整座山村。
滿身的花,散播金色的花粉,在鬼魅的夜風中搖晃。
所有人驚駭不已,我像個似人非人的怪物,只剩下一個冰冷微笑的腦袋。
可是,不是他們一點點地把我變成這樣的嗎?
為什麼要害怕,為什麼要慌不擇路地逃跑?
我媽肚子大得像個水桶,她跑了兩步,摔在泥地里,腥臭的水灑了一地。
「哎喲,好疼,我……要生了!」
她的羊水破了,綠色的藤條刺破她的肚皮,在她身上開出紅艷艷、女嬰般的花朵。
在這一晚,村子里所有懷孕的女子都破了羊水,紅色的女嬰花開滿她們的身體。
所有用我肉入藥的男人,在同一時刻化為腥臭的泥土,滋養著無數的女嬰花。
花粉散盡,支撐我的藤條開始從根端枯萎。
我摘下心口的兩朵花枝,種在陳老師和徐麗的身上。
晨曦的光照亮這個無人安靜的山村。
每家每戶在一夜間失蹤了,屋子被綠油油的藤條覆蓋,開出不知名詭艷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