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齊看向廟祝,一時間,這座小廟除了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屋外風雨的嗚咽聲,再無雜音。
廟祝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煙,緩緩地吐出一口煙氣——白茫茫的,蜿蜒上升,好像一條夭矯的煙龍。早先濕柴燃燒放出的濃煙此時差不多已經散盡,廟祝吐出的這口煙就格外醒目。
廟祝指了指頭頂的神像,道:「自己看。」
眾人隨著廟祝的手指向上看去,一尊兩人高的神像立在神壇上,神像面容卻是個婦人,雙目微合。神像身著綢衣,雖是年代久遠,卻頗為整潔,雙手負在身后,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在呼喊著什麼。
「人?」書生大驚失色,「這間廟里鎮著個人?」
廟祝嘆了口氣,道:「是嘞,鎮著個可憐人哪。」
斗笠人走到火堆旁,行商三兄弟連忙往旁邊讓了讓,空出一大片地方,斗笠人坐了下來,掏出一只油紙包,放在火堆旁邊熏烤,絲絲縷縷的肉香飄散出來,引得書生的小廝直咽口水。
斗笠人望著廟祝,沒有說話,除了木匠低著頭愣愣地盯著火焰,其他人也順著斗笠人的目光,看向了廟祝。
廟祝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我就說說吧。」隨后他又點了一袋煙,重重地吸了一口,將神廟的來歷緩緩地道來。
「很久以前,大概快有六十年了吧,就在神廟不遠的地方,原來有座村子,叫張家村。張家村祖上逃難逃到這山腳下,一待就是一百多年,漸漸地人丁繁盛了起來。村東頭有一戶人家,原是一家三口,倒也和氣美滿,只是后來出了變故。這家的女主人叫楊翠,一年冬天,楊翠的丈夫掉進了自己鑿出的冰窟窿里,凍死了。
「沒過多久,又一件慘事發生了。那天她獨自出門拾柴,天寒地凍的,雙手都凍得麻木了,等她背著一捆木柴回到家,發現孩子沒了。村民都說是被狼叼走了,這時節,大山里的野狼都在挨餓,餓極了,會偷偷跑到村子里找食吃。
「楊翠一直找孩子找到了開春,終于放棄了。打那以后,她就常常去丈夫凍死的河邊,喃喃自語,一待就是一天。村里人都覺得楊翠瘋了,于是商量著收回她的田產——畢竟她沒了丈夫,又沒了兒子,已算得上絕戶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村民偷走了她的孩子,這幫子鄉野村夫野蠻得緊,我就聽說過寡婦的兒子被同族害死,就為了侵占她的幾畝田地!」書生大聲道。
然而并沒人理他,書生環顧了一圈,悻悻地閉上了嘴。
廟祝被書生這一下打斷了,于是抽了口煙,繼續說道:「又一天,楊翠待在河邊喃喃自語,旁人照舊躲著她走。
「忽然村子躁動了起來,從河邊回來的村民看見楊翠抱著個嬰兒,一時間,村民們有驚,有怕,有疑。
「楊翠歡歡喜喜地抱著嬰兒回到了村子,逢人便說:『你瞧,我的兒子回來了,一定是我男人見我孤苦無依,所以把我兒子送回來啦。』楊翠抱著嬰兒一路叫喊著,來到一個大院子邊,她用力地敲了敲門。
「那是村子里的富戶,張姓三兄弟的家。大門推開,出來的是個精瘦的漢子,這是張家老大,他看了看楊翠和她抱著的孩子,問道:『有事麼?』
「楊翠盯著張家老大的眼睛,說道:『張大哥,我家孩子找著了,我男人給送回來的。
』
「張老大臉皮抽了抽,結結巴巴地說:『啊……那……那恭喜了。』
「『村子里就屬你家最寬裕,也有小孩子,我來討些米面,我家斷炊好久了。』楊翠又道,『你會給的吧?我兒子還得叫你伯伯呢。』
「『啊……那……給,給,給。』
「村子里都知道楊翠找著孩子了,都聽過她那句『我丈夫送回來的』。于是商量好的分田地也就不了了之了,楊翠保住了田地,也有了兒子。」
行商中的老大笑問道:「這不挺好麼,怎麼還鬧出了這麼一回事?」說完抬頭看了看神像。
廟祝沒有搭話,愣愣地看著火堆,繼續道:「楊翠本以為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可是世事無常,天意難料。
「村民不敢當面對楊翠如何,卻總免不了背后指指點點。她那個孩子,名叫張山,在這種環境下,也免不了受欺負。
「但那個小子,不是個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主,那是個好斗的小公雞,他那些同齡人之間,就屬他打架最兇,最狠。但凡有哪些婦人在背后嚼舌根,說些他母親的壞話,他總會偷偷地報復回去。半大的小子,什麼鬼點子都想得出來,偷偷藥這家的狗,打那家的雞,在人家晾在外面的衣服上撒尿。
「但世上無不透風的墻。有一次,他把背后嚼舌根的那個本家嬸嬸的肚兜偷了,偷偷塞在平日里矛盾重重的另一家,然后故意漏了口風給那個本家叔叔。于是,兩家就打了起來。
「后來兩家緩過勁來,就帶著一幫人到楊翠家里興師問罪。楊翠早就叮囑兒子出去避避風頭,眾人見那小子不在家,楊翠又一個勁地道歉,時不時還把死去多年的丈夫拿出來說事,又不能拿楊翠如何,只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