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挖了幾分鐘，碎石堆中終于露出來一張黑紅交織的人臉，那是劉子。

劉子剛一接觸空氣，便劇烈得咳嗽起來，聲音裹著肺腔的共鳴，吐出好幾口帶著煤灰的濃痰。我顧不上這些，眼見劉子沒死，一下子破涕為笑，開始加快速度刨劉子的身子。

老劉用手將劉子臉上的碎渣清理干凈，他缺失了一塊的嘴唇也露了出來。

這張恐怖的臉嚇得老劉瞳孔一縮，問道：「他這嘴是剛才砸的，還是本來就這樣？」

我頭也不抬地挖著，想也沒想就說：「本來就這樣。」

老劉這才舒了一口氣，我瞟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他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放下了心，跟著我一起努力把劉子從碎石里往外刨。

挖著挖著，忽然老劉停了下來。

他朝后面放東西的地方看去，那里再沒有一點食物，我、劉子以及他自己放著食物和水的腰包都被埋在了沉重層巖下，一個塑料瓶子還躺倒在地面上，可即便是那個泛黃的瓶子里也只剩下了小半瓶水。

老劉忽然站起身，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劉子，眼神掙扎，面上一時猙獰一時哭喪，但很快眼神便冷了下來，冷的像生鐵，再無半點憐憫。

04

在我終于把劉子的大半個身體也刨了出來的時候，劉子的胸膛上還壓著一塊兒不小的石頭。

老劉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到出的氣長，進的氣短。劉子此時失去了意識，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被這石頭壓得徹底無法呼吸……

此時我已經摸上了那塊石頭，正準備發力把它搬下來，老劉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等等。

」

「咋了？」我愣了愣，回頭看向老劉。

「你還有多少水和吃的？」老劉聲音低沉。

我想了想，有點防備的回答：「沒了。」

「那半瓶水是誰的？」老劉指向后面。

我看了一眼，指著劉子：「那是他的，他下礦從來不吃東西，就喝點水。」

「那我告訴你一個事。

咱們現在就只剩下那半瓶水了，你明白嗎？可我們想等到救援，估計至少要撐四五天。」老劉瞟了兩眼地上的劉子ȳƵ

「他死定了，你懂嗎？無論我們救不救他，他都死定了。」

「可是……」我愣愣的看著老劉，眼眶發酸，滿是灰的臉趟下兩條淚痕，「我也不能就這麼看著他死啊……」

老劉眉頭緊皺，聲音大了起來，像是給自己壯聲勢：「那你說怎麼辦！又不是我們把他埋進土里的。」

「可……可是……」聽到老劉這句話，愧疚與不安撲面而來，攥緊了我的心臟，我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劉子的呼吸越來越短促，再不把石頭挪開，恐怕就要不行了。

看著劉子的模樣，我明白老劉說的沒錯，他沒救了……

我開始有點動搖，蹙著眉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想起跟劉子相處的那些日子，我猛地一下甩開老劉拉我的手，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句話：

「你不認識他，你狠得下心，我不成！他是我兄弟！大不了，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老劉還要拉我，不讓我搬石頭，我急了，一腳踹在老劉肚子上。

老劉被踹得翻了個滾，捂著肚子哀嚎，見我要搬石頭了，他手腳并用的爬了過來，用盡力氣喊道：「你有愿望嗎？那種死也要完成的愿望！」

我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向老劉，看著他那張布滿皺紋，不斷抽搐的臉，重復了那兩個字：「愿望？」

「你有，對吧？我也有！你不怕死，愿意跟你的同伴一起渴死餓死，老子也不怕，死算什麼？

可我，可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回兒子，我一定要找回我的兒子！

要是找不到他，我死都閉不上眼睛，我死也閉不了眼啊！」

老劉帶著哭腔朝我吼，聲音拖得老長，滿是悲愴。

我低著頭，一把將臉上的最后一滴眼淚抹去：

「我也有……我的愿望……要是實現不了，我就白活了。我不能……我不能白活這一場。」

「對吧，我們都有愿望，我們……我們都必須要活下去對不對？」

說著，老劉從我身邊爬向了劉子，上前探了探劉子的鼻息，苦笑一聲，說：「已經……沒氣了。」

05

我慌忙撲上去，顫抖著把手放在劉子的鼻前。半晌，我仰頭哭出聲來。這一刻我意識到，劉子真的就這麼被我的猶豫給害死了。

可就在我嚎啕大哭中，我心中的慚愧和惶恐中，又帶著那麼幾分僥幸。

僥幸……劉子真的就這麼死了，而我不用做選擇了，我還有機會，我還能去完成我的愿望了，去完成約定的那個愿望。

等我和老劉都緩過這一陣后，我和他合力才將劉子身上的石頭搬了下來，又盯著劉子沉默了許久。

黑暗里，劉子的尸身隱沒在塵土和黑暗里，變得模糊不清，這時刻，我和老劉各有所想，劉子的死亡讓氣氛變得凝重悲哀，但殘酷的現實擺在我們面前，幾乎沒時間讓我們懺悔。

這一刻我們心中都十分清楚，即使死了一個人，剩下那點水也不可能讓兩個人撐過四五天。

要麼一人喝一半，然后一起等死；要麼，就犧牲一個讓另一個人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