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東張了張嘴：「原來你已經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煤奴，我知道我那個爹其實是人販子，而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拐來了，這些事幾年前我就知道了，是另一個人告訴我的。

那些黃色炸藥，也是我和他一起一點點攢下來的，只不過最后引爆的是我。」

我嘆了口氣：「這是我和他當初商量的計劃，他說只有事情鬧大了，鬧的足夠大了，才會被這座礦井外面的人發現，才會被他們聽到，我們才有得救的希望……

只是我沒想到，會把劉子和老劉兩個人也牽扯進來，看來那個鬧鐘的確是用了太久，已經有些不準了。」

寧東沉默了，根據從這座礦場，以及從我身上牽扯出的調查結果顯示，我口里一直說的那個人，另一個煤奴，是我那個『爹』手下曾經的十幾個兒子中的一個，是我另一個被拐賣來的『兄弟』。

但現在，我的那些兄弟都不在了，只剩下了我一個。

我撓撓頭：「你知道，其實平時我那個爹是不允許我們交流的，我們唯一能彼此交流的時間就是挖礦的時候。」

「他……是個很不一樣的人，警官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些被拐來的人里，一旦有人挖礦不賣力，那是要挨揍的，揍的可兇了！」

說話間，我的語氣不自覺的變得輕了：「可是只有他，只有他挨打挨的最少，裝傻也裝的最好，就連……」我停頓了下，「說實話，就連劉子都沒他裝傻裝的好。」

「他總趁著挖礦的時候跟我們說許多話，說得嘴唇破皮也不停，他知道好多東西，他全都告訴了我。

」

「他告訴我，其實這個世界不是只有那個礦洞那麼狹小；他告訴我其實外面還有很廣闊的世界；他告訴我天空上閃爍的是距離我們幾十數百萬光年的星球；他告訴我其實天是藍的，太陽光是黃色的，太陽其實是一顆星球。」

「對！星球這個詞也是他告訴我的！」我陷入了回憶之中，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朝寧警官講述著關于『他』的故事，寧警官不曾打斷我，只是安靜的聽著，認真的聽著。

「他告訴我，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出去，只要我們還活著，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希望！」

我死死盯著寧警官：「我相信他說的話！原本我是不信的，但后來他告訴我越來越多，我……我才知道我原來不是不信他，我是不敢去相信，我不敢相信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做希望……」

驀地，我的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可是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直到他累死在礦洞的時候，我甚至……我甚至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我答應了他，我答應他，我會從這里逃出去，我會去那個他已經有些記不清的家鄉，我……我回去代他，見一眼他的爹娘，代他活完這一輩子！」

「我一定要，我……我一定……」我哽咽著，話有些說不下去了。

寧警官沒說話，只是紅著眼眶安慰我。

這時，一名醫生走了進來，醫生臉上神色十分猶豫，在我的病床前踟躕不前，像是想說什麼。

寧警官看出了醫生的顧慮，拉上醫生到一旁去問了話，沒過幾分鐘寧警官的臉上也露出了猶豫的神色，看得我也開始好奇起來。

片刻后，寧警官走了過來，他神色復雜的看著我，輕聲說：劉長松，也就是你說的老劉……」

我神色一動：「他怎麼了？」

「他要死了，但你可以救他。」

寧警官看著我，滿臉復雜。

15

拯救老劉？在這一點上我倒是沒什麼可猶豫的。

從那個噩夢一樣的塌方礦井出來后，我和他之間再沒恩怨好說了，我不恨老劉，也不討厭他，他的的確確算是個好人，只是那個黑暗、逼仄、饑渴難耐的礦洞逼著我們都從人變成了磨牙吮血的野獸。

可我們都在最后一刻選擇成為人，所以他放過了我，我又救下了他。

如今醫生跟我說，可能需要抽一些我的血去救老劉，他因為與我和劉子的爭斗中失血過多，如今情況很危急。

醫生很詳細的告知我，為老劉獻血對我沒什麼傷害，只是怕我怕心理上不愿意，但我很直白的告訴醫生，我欣然接受。

因為我已經完成了我的愿望，而老劉的愿望還沒完成，而我十分清楚那個愿望的重量，我愿意祝福他的愿望。

后來，我真的走出了那座礦山，而就在我走出礦山之前，我的那個『爹』和那個礦場里曾經許多人的『爹』都被警官們上了手銬，押往了監獄。

他們在那些『爹』們指認的地方，挖出了十幾具年齡不一的骸骨，那都是他們造下的孽。

寧警官告訴我，那些人，那些所有人，無一例外，拐賣、殺人、搶劫、偷盜、黑社會組織等等等等，數罪并罰，都將被執行死刑。

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裹著毛毯，人生頭一次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喝著暖和的溫水。

而我那個『爹』被幾個穿制服的警察帶來我面前讓我指認。

那時候，我那個爹知道自己要被判死刑后，渾身跟沒骨頭似的，必須得被人拎著才能站起來，就像那些被他打殘打傷到下不了地的其他孩子，我其他的兄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