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村里的小孩跟我發生了一點矛盾,小孩吵吵鬧鬧很正常,可是那一次我卻很傷心。因為有幾個孩子說我是沒媽要的孩子,我當時氣得要死,拿著竹竿跑到了春根兒家,朝著樹上使勁兒地打,打得樹上的拐棗落得滿地都是,然后我又拿腳把地上的拐棗踩得稀巴爛。
我是因為不想讓那些小孩再有拐棗吃,才使壞心思這樣做。
那天,我打拐棗的時候,發現旁邊的小平房里大門緊鎖著,但是門縫里有一雙清淡的眼睛在盯著我看。
村里沒有小孩跟春根兒玩,大人都怕他把身上的虱子傳到自家小孩身上,因此都命令禁止自己的孩子跟他一起玩兒。
春根兒跛腳的爹在林場當護林員,平日都不在家,他只跟著瞎子爺爺一起生活。
那雙眼睛一直盯著我看。
我本來也不想理睬春根兒的,但是那天感覺所有人都拋棄我了,心里很失落,就朝著那雙眼睛走去。
門上掛著鎖。
「你在家為什麼還要給門上鎖?」
「我爺爺去給人瞧病去了,怕我亂跑把門鎖上了。」
門縫臺下,我只能看見春根兒的一雙眼睛。我拿著眼睛貼在門縫里面,想看看他屋子里面,可是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
「你為什麼不吃拐棗?」春根兒問我。
「我不喜歡吃。」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春根兒像是有求于我。他眼神時刻都是一個樣兒,哪怕是有求于人,還是一副清冷的神色。
我點了點頭。
春根兒從門縫里塞出一把銅鑰匙。
「我也想出去玩,可是爺爺總是鎖著不讓我出去,你能幫我把門上的鎖打開嗎?」
他眼睛眨了眨。我接過鑰匙,幫春根兒把門打開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春根兒,他穿著水藍的汗衫,打著赤腳,身上臟兮兮的,我清楚地看見他手臂上和腿腳上沾滿了香灰還有泥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上了太多的香灰,春根兒身上一股子香灰的味道。
2
不知道為什麼,春根兒總是被他爺爺給關在在家里。
打從那以后,我總是偷偷地溜到春根兒家里,趁著他爺爺不在幫他開門。漸漸地,我和他成為了好玩伴兒。
自從總是和春根兒玩在一起以后,村里的其他小孩子就開始疏遠我。不過我倒是不在意,因為雖然春根兒身上有股怪味,不過他特別聽話,像是我的小跟班一樣。
和春根兒交好一段時間以后,我們經常一起去抓知了,下黃鱔,掏鳥蛋。
春根兒喜歡去村子西頭的河灘,他能在那里待上整整一下午。成為他的朋友以后,我也成了村西河灘的常客。
河灘是個過度的小坡。小坡上面是上河,小坡下面是下河。因為地勢不一樣,所以一條河硬生生地被分成了兩半兒。
若是漲水的話,河灘就會被淹沒,成為兩條河的連接。不過大多數的時候,河水漲不起來,所以那個橋下的小坡就成了我和春根兒的樂園。
我們在那里釣龍蝦,在那里偷偷地煮雞蛋。
小時候不知道害怕,現在想起來那個地方還真的有些陰森森的。小坡是用石塊鋪平修葺的,而那些石塊卻是一面面墓碑。
聽爺爺說,干集體的時候,經常河水泛濫,后來村里自己想辦法。
當時村前一座山上好多土墳,墳前都清一色立著黑色墨石碑。
原先這里的人都因為瘟疫死完了,所以那些墳都是些沒有后人供祭的墳。村子商量后拿著那些石碑修建了河里的灘涂和堤壩。
那些墓碑鋪在河灘小坡上面,上面還能清楚地看清字跡。什麼什麼之墓的,生于光緒多少年,卒于多少年的。
經過河水的沖刷,水銹凝集在碑面上,黑得更加深厚。
年少無知,不知道避忌,還嘗試著認上面的字,不過當時剛上小學,加上都是些繁體字,壓根就認不清。
我至今仍不能忘記那天發生在河灘上的事情。
那天春根兒好像不太開心,心情很低落。
「根兒,你怎麼了?」我關心地問。
「念暉,我爸回來了。」
「你爸回來咋了?」
「我爸愛打人,我怕他。爺爺為了不讓我爸看見我,天天晚上把我關在他房間里的大衣柜里。鎖到衣柜里面,我就出不來了。」
「根兒,我奶奶說你媽走了,你爸對你不好,你為什麼不跟你媽一起走?」我問春根兒。
春根兒沒有回答我,他蹲在地上,拿著指甲摳著地上的被澆筑在一起的墓碑。
「我想有個家,這樣就不會被爺爺天天晚上關在衣柜里了。」
我輕輕地拍了拍春根兒的肩膀。
「根兒,也許你媽媽會回來接你的。」
他抬頭望著我,然后臉上冷冷的神情,說:「我知道我媽在哪兒。」
春根兒說完又拿著手比劃著墓碑上的字跡。
「念暉,你能教我寫字嗎?」
春根兒是我們村里面唯一一個沒有上學的孩子,跟我同歲,但是一直待在家里。
「根兒,你背上沾上東西了。」
春根兒蹲在地上低著頭,我順著他脖子看見他后背上像是沾上了什麼東西,又像是毛筆畫上去的什麼東西,跟蜘蛛網的形狀很像,隨著光線還像是在不停地變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