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進去,想看看他背上究竟是什麼東西。
誰知道春根兒突然起身,一把推開我。那一瞬間,我看見他臉上也起了蜘蛛網,他臉上的香灰落了,連著陽光能透過他皮膚似的,臉上的深紫色的血管蔓延開來,好不嚇人。
「春根兒,你……」
我還沒有說完,一個腳步沒有站穩,跌到河里去了。
是春根兒救我起來的,我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力氣,竟然能夠從水里把我拖起來。我和他渾身濕透,我站在太陽下曬著,春根兒卻跑到橋洞底下,瑟瑟發抖。
他身上的香灰和泥土都沒有了,露出白皙的皮膚。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白的皮膚,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根兒,你怎麼了?」
我蹲在春根兒面前,他抱住我。我只能感覺到他冰冷和抖動的身子,他扒在我身上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念暉,你們家有香灰嗎?你去把你家堂屋案桌上供奉祖先的香爐里的灰拿過來,把灰裝在袋子里趕緊送過了,別撒了。」
我看著春根兒奄奄一息,眼窩開始發黑。我點了點頭,拔腿就往家里跑。
等到我送香灰到河灘橋洞的時候,已經找不到春根兒的人影了。我又跑到春根兒的家里,我撞見了他的瞎子爺爺。
「我去找春根兒。」
「春根兒在家呢!他不舒服,已經睡了。」
他爺爺回答我。
「我去看看他。」
「你改天再來找他玩吧!」
春根兒爺爺好像不太歡迎我,他走進屋子里,然后關上門。
我眼睛貼在他家門上,里面黑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我又將耳朵貼在門上,這回我聽見了屋子里有鈴鐺聲。
春根兒脖子上掛著鈴鐺,隨時隨地都會響。確定春根兒已經回來了,我才得以安心。
后來好幾天,我都沒有再見過春根兒,我趁著他爺爺外出,自己偷偷地溜到他家門口。站在他家門前,對著屋子里喊:「根兒,春根兒,我來幫你開門喲,你人在哪里啊?」
可是屋子里什麼回應都沒有。以前隔著門縫,我總能看見一只凝重神色的眼睛,現在隔著門縫,屋子里一團黑,什麼也看不見。
我心情失落極了,連唯一能玩的小伙伴都沒有了。我坐在春根兒家門口的石階上,望著他家門口的那一棵碩大的拐棗樹。
拐棗已經熟透了,枝頭最高的地方棍子夠不著,所以上面的拐棗還長在上面,幾只黑色的鳥立在樹枝上,啄食著上面的紫黑色的拐棗。
我照常上學,又到了周末。我閑在家里沒事兒,心思又想著玩兒。我拿著我的那本破字典,跑到了春根兒家里。
他家一如往常,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春根兒,你在家嗎?我來幫你開門喲!」
沒人回應我。
我跑到春根兒的屋后,對著后面的窗子沖著里面喊:「春根兒,我是念暉,我來教你寫字,我把字典都帶來了!」
那天在河灘,春根兒對著墓碑一直比劃著,我知道他想學寫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屋子里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可是我還是不停地喊著春根兒的名字。不知道哪里來的信念,我認定了春根兒一定在屋子里。
我費了好大的力爬到了春根家的窗子上,因為我看見他家后窗最上面破了一塊,露出了一個小窟窿。
我拽著窗子上的木栓,朝著小窟窿看進去。
房間是根兒爺爺的,狹小的空間里面被幾個物件占滿了,一張床加上一個黑色銅鎖的大衣柜,還有一口棺材。
我們老家,老人房里都放著棺材,這是習俗,怕是哪天突然死了沒有下葬的棺材,所以活著的時候都把棺材備好了。
聽春根說起過,他爺爺晚上總是把他關在大衣柜里,莫非他現在被關在里面。
「春根兒,你在大衣柜里面嗎?我是念暉,來教你寫字了。你要是在的話知會我一聲。」
我盯著那個衣柜看了好一會兒,漸漸地,我聽到熟悉的鈴鐺聲。
聲音很微小,斷斷續續的,但是我確定那是春根兒的鈴鐺。也確定春根兒被他爺爺關在衣柜里面了。
3
那情形,我畢生難忘。
那個黑色漆木大衣柜里不停地響著鈴鐺聲,春根兒應該是聽到了我的呼喊聲。他像是在柜子里不停地拍打,所以柜子外面的生了銹的銅鎖跟著動靜震動著,發出咣咣的聲響。
「根兒,你聽見了嗎?」
房子里的鈴鐺聲愈發響了。
「你在這里做什麼?」
我背后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我嚇得一腳沒有踩穩,從窗臺上摔了下來。
霎時間出現在我身后的是春根兒的爺爺,那個被人稱為半仙兒的瞎子。他拿著一根探路的棍子,手里拿著一個生滿鐵銹的鈴鐺。
因為瞎了太長時間,所以他兩個眼窩深深地陷進去了,眼睛邊兒皺紋布滿一層,溝壑縱橫。
「我來……找……春根兒。」
我有點害怕那瞎子的模樣,說話的時候有些顫抖。
屋子里的鈴鐺聲還在,那瞎子沖著屋子喊了一句:「安分些,你這小鬼,又想挨打了嗎?」
春根兒應該是怕了他爺爺的呵斥,屋子里安靜下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