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色球，大樂透，快 8，3D，我跟著他一起摸清了各種彩票的規則，天天不是守著電視機就是守著彩票站。

我們都希望能中大獎。

可我倆都沒想到，我們那麼虔誠，那麼祈盼，最先中獎的，卻是我媽。

3

那時候我媽已經大著肚子了。

我弟在里頭，天天翻江倒海當孫悟空，折磨得我媽上吐下瀉爬不起身。

我爸懶得伺候她，于是這個重擔只能壓在我的身上。

我那時候也才二三年級，看著我媽肚皮上一道一道可怕的紫紅色紋路，眉頭緊皺。

我媽懷著我弟弟的時候老是愛感冒發燒，去醫院大夫又不敢給開藥，只說讓她扛一扛。

她咳嗽的眼淚都出來了。

「媽的，又尿到褲子里了。」

我有些嫌棄，默默離她遠了些。

我媽總在我跟前說她懷我的時候多麼不容易，我的個頭太大，讓她受盡了折磨。

她一咳嗽就會尿褲子，然后說，罪魁禍首是我。

「為了生你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哪里懂得心疼人，你們孟家都是負心人。」

我媽咳嗽了快一周，為了不用隔一會兒就換褲子，她只好穿成人紙尿褲。

她脫下外褲，催促我，「傻站著干嘛，還不趕緊過來給我脫掉！」

我手伸向她肥膩又腫脹的腿，小心翼翼地撤下紙尿褲，卻因為手指冰涼被她嫌棄。

「你干了什麼手這麼冰！我明明病重著你不知道？存心讓我不舒服是不是！」

我媽對我的指責向來沒有緣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成為她向我開炮的原因。

我雖不耐煩，但看她面色蠟黃，還是忍不住問她要不要吃藥。

我媽皺起眉頭，「你這個孩子真不懂事，不知道我肚子里懷著你弟弟嗎，那些西藥里面都是有毒的成分，吃了對你弟弟傷害多大！」

我耷拉下腦袋，聽她一個勁兒念經。

「我生你的時候已經很慘了，你長的那麼快，個頭又大，我是硬生生挨了一剪子才把你拿出來的，現在一咳嗽就尿褲子，我容易嗎我？！」

見我又變成鋸了嘴的葫蘆，我媽也不想再討沒趣。

她主動問，「你爸人呢？」

我心說這不是廢話麼，還能在哪里。

「問你話也不說，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和你那老子一模一樣！」

我媽鼻子里哼一聲，「肯定又去買彩票了，天天不干正事就想著天上掉餡餅。」

她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突起的肚皮讓她笨拙丑陋，我重新給她穿上的紙尿褲臃腫又滑稽，她在我眼前，像一只動作遲緩的青蛙。

我爸在彩票站。

他和一堆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人等當天的 3D 出結果。

我媽走過去，用自己的大肚子擠開圍在一起的男人，對著彩票站老板說：

「我倒要看看這有什麼好癡迷的，給我隨便打三個數！」

半小時后，我媽那張隨便打出的彩票，中了一千塊錢。

誰都沒有想到，包括我媽。

她拿著那一沓紙幣，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這……這就中了？」

她嘴角抽搐著，咧出一個又驚詫又得意的笑。

老板也覺得神奇。

「你這運氣也太好了點吧！」

我媽從不跟著我爸摻和，最多也就在出獎的日子隨口問一句。

因為她知道，就憑我爸，這輩子都不可能中大獎。

我爸更震驚，他完全不能接受這一事實，他眼睛幾乎要把我媽隨手買的那張彩票盯出洞來。

「怎麼可能……不可能的呀！怎麼可能隨便打一注就中了？真可笑……」

他嘴里念叨著，把那張兌了獎的彩票揉成一團。

我看見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盯著我媽的背影出神。

到了家，那個直勾勾的眼神都沒有舍得挪開。

4

不出我所料，自那從天而降的一千塊錢到手開始，我媽也入了魔。

我媽瘋起來比我爸還厲害，她幾乎隔一天就要在彩票站花掉她半日的工資。

出了結果，她唉聲嘆氣，怨天尤人，和一群癲狂的彩迷一起謾罵，口中臟字兒不重樣地蹦。

我爸跟在她身邊像個嘍啰。

倒不是我媽氣勢有多足，全是因為我爸自打那次之后，總覺得我媽有點兒神。

怎麼會呢？他買了大半輩子，五毛錢都沒有中過。

她怎麼可能一上去就是一千塊，她肯定有些什麼訣竅。

于是我爸心甘情愿地伺候起他的媳婦，唯唯諾諾，有求必應，大氣都不敢出。

「今天選什麼藍號？」

我在玻璃外看著我爸媽頭對頭，坐在彩票站的沙發里，邊上是吞云吐霧的彩迷們。

我媽翹起二郎腿，手在本子上畫畫寫寫，老半天，點了一個數字。

她眼睛瞇成縫，故弄玄虛，「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里兒子給我說了個數字。」

我爸仿佛得到神諭，兩眼發光，「是不是！那晚上回去就等結果，這次肯定能中！」

說完，我媽渾濁的眼珠一轉，眼中也染上了些我看不懂的色彩。

他們二人在里頭，我站在外頭，我們都看不懂彼此。

可那張我媽欽點的藍號，還是沒能帶給我爸一等獎。

當晚出了結果，我爸把我媽推倒在臥室，腥臭的血順著她的腿淌，淌到了我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