尒氏部落的女人,被稱為哭山女。哭山女有一樣特殊的本事,她們能向大山索取饋贈。我,便是哭山女。
從小,我只需要做一件事,跟阿娘學習如何哭山。
只要學會哭山,山靈地寶拿回家,不愁吃來,不愁喝。
然而,五歲那年,我的想法改變了。
從此,我成為全部落唯一一個不愿意哭山的女人。
1
尒氏部落家家戶戶都修蓋有一間明屋。
明屋的規格、大小如出一轍,阿娘就在明屋里教我哭山。
哭山需要學會一種古老的語言,再用哭腔吟唱一段禱詞,佐以類似舞蹈與跪拜之間的特殊舞步。
那套動作太復雜,我年紀小,沒有學到那種程度。
阿娘只教我到禱詞階段。
禱詞很長,發音古怪。
阿娘先唱一遍給我聽,再逐字逐句翻譯給我。
禱詞的內容主要是說:我多麼可憐,生活多麼艱難,乞求大山同情,賜予我饋贈,讓我的日子能夠好過一點。
我學得很認真。
阿娘教得也很用心。
女孩從出生到完全學會哭山,需要大約十幾年時間。
尒氏部落以哭山為榮。
我們這一批小姑娘,誰都夢想第一個成為哭山女,在萬眾矚目之下,唱起古老的禱詞,載歌載舞,從巨石頂帶回大山給予的饋贈。
我原本也憧憬這樣的未來。
然而,五歲那年,我目睹了一位哭山女的慘死。
2
巨石頂階高逾百尺,中央有一個亂石堆砌而成的天賜臺。
據聞,只要完成哭山,大山的饋贈便會出現在天賜臺上。
哭山女需要從山腳往上爬,載歌載舞,登上一百八十四級臺階。
這個過程,需要足夠的體力。
那個女人,年歲已邁。
她跳了足足兩個時辰,僅僅只帶回幾顆黑不溜秋的土豆。
大山偏愛年輕女子,年邁的哭山女得不到好饋贈。
女人抱著土豆,面如死灰,恍惚間,她從臺階上一頭栽倒下來。
骨碌碌,骨碌碌。
隨同她一起滾的,是她拿命換來的那幾顆土豆。
女人的尸體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族人們交口稱贊:「真偉大!」
「她死前最后一次哭山,為家里人換來了糧食。」
「咱們部落的女人都該向她學習!」
在一片夸贊聲中,我瞥見了女人的臉。
那是一張摔得嚴重變形的臉,口鼻流血,雙目圓睜,模樣極為恐怖!
我駭得趴在阿娘肩頭,放聲啼哭。
3
阿娘說,女人之所以慘死,是因為她一輩子沒生出女兒來。
哭山女壽命短暫。
年輕的哭山女老了,需要更年輕的頂上。
男人哭不了山。
只有女人擁有哭山的能力。
所以,女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事,除了哭山以外,就是要生下一個女兒來。
這樣,當女人老了,哭不了山了,還有女兒可以倚靠。
阿娘說這話時,阿弟正蹲在飯桌下啃饃。
飯桌上擺著三菜一湯,有香噴噴的燉雞,麻辣兔丁,還有新鮮的野菜。
阿爹殷勤為我夾雞腿:「哭兒,你多吃些,吃飽了才有力氣學哭山。」
雞腿好大一個,我雙手抱住,一啃一大口。
見我這饞樣,阿爹阿娘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啃得津津有味,卻發覺一道火辣的視線,盯得我如芒在背。
我埋頭一看。
阿弟嘴里塞著饃,口水順著下巴往下流。
那饃,是山里頭撿來的野生粗麥做的,又硬,又難吃,還扎嘴。
阿弟的口水定然不是為了饃而流。
他直勾勾盯著我手里的雞腿兒,眼睛冒著綠光,只差沒伸出一只手來搶。
4
這麼好吃的雞腿,我哪舍得與阿弟分享?
于是,我側身躲避。
誰承想,這個舉動,落進阿爹眼里。
阿爹埋頭瞧見了阿弟垂涎的雙眼。
他啪地將筷子拍桌上,起身揪住阿弟的頭發就往外拖。
阿弟發出一聲慘叫,手里的饃應聲掉在地上。
饃,是阿弟一天的飯。
要是沒吃著,就得餓一天肚子。
阿弟怕餓肚子。
他不管不顧伸手去撿,卻被阿爹一巴掌打偏了腦袋。
「那是你姐的雞腿!
「老子教過你多少次?雞腿只能姐姐吃!
「你那耳朵要是沒用,就割下來喂狗。
「一個賤帶把的,也敢肖想吃雞腿!狗都比你配!
「再讓我瞧見你瞎盯亂看,眼睛給你挖出來!」
5
門外,傳來重重的踢打聲。
阿弟最終也沒能撿起他的饃。
硬邦邦的饃,被他抓著,拖了好遠一段路,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拖痕。
沾滿了灰的饃臟兮兮躺在地上。
阿娘給我夾了一筷子菜,冷淡地朝門外瞥了一眼。
「別管他們,你吃你的。
「你弟就是缺乏管教,你阿爹平常對他還是太好了。」
阿娘的溫柔,伴隨著阿弟的慘叫聲,令我有種怪異的割裂感。
嘴里的雞肉不香了,我囫圇咽下去。
吃完飯,阿娘去午睡。
阿爹進屋來,勤快地收拾飯桌。
他們都離開后,鼻青臉腫的阿弟順著門檻爬進屋,撿起地上臟得已看不出顏色的饃,往嘴里送。
他一邊吃饃,一邊盯著我。
那眼神,仿佛像在吃我一般,腮幫子一鼓一鼓,咬得特別用力。
我冷不丁與他視線相撞,嚇得一陣哆嗦。
藏在身后的雞肉,沒拿穩,掉地上。
阿弟一見雞肉,立馬流著口水,爬行過來,一把抓起雞肉,塞進嘴里,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