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餓死鬼似的,連雞骨頭都嚼爛了往肚子里咽。
我被他嚇著了,沒敢告訴他,雞肉是我專門為他留的。
我貼著門縫,速速溜走,生怕走慢一步,雞肉不夠吃,阿弟把我也給生嚼了。
6
阿娘每天午睡起來就會帶我進明屋。
明屋修建在光線最好的地方,屋子通風又敞亮。
阿娘擁有一把好嗓子,和死去的那個女人截然不同,但,自從目睹了女人的慘死,我總是想起她來。
我開始頻繁走神。
一次走神,我意外瞥見窗戶外頭,阿弟鬼鬼祟祟的腦袋。
明屋的窗戶矮,外頭是亂長的閑花野草。
這些花草最招蚊蟲蛇蟻,路過都會被叮咬一身包。
阿弟整個人趴在里頭。
他貼著骯臟的泥土,豎著耳朵,一動不動在窗外偷聽阿娘教我哭山。
阿娘有時會配上動作。
每當此時,窗戶外頭那顆沉寂的腦袋,便會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偷偷抬起來。
我與阿弟的目光,不期而遇。
阿弟的眼睛很亮,像叮咚的泉水,清凈澄澈。
他反應很快,猛一下縮回腦袋,跟受驚的兔子似的,一頭躥進兔子窩。
我愣了愣。
阿娘察覺我的異常,不悅道:「不好好學哭山,往窗子外頭看什麼?」
她起身要去關窗戶。
我急忙拉住她的褲腿:「阿娘,你剛剛教的那個動作,我會,我做給你看。」
我給阿弟解了圍。
不止那一次。
之后,每逢阿弟偷聽,我都為他打掩護。
慢慢地,阿弟不再像從前那麼恨我。
有時候趁爹娘不注意,他甚至會偷偷跑來找我,向我請教禱詞。
「你學這個做什麼?」我好奇問他,「男孩兒不能哭山,你就算學會了,也沒用。
」
阿弟不說話,也不反駁我,就用那雙透亮的眼睛望著我。
眼里滿是固執。
7
兩年后,阿弟再向我請教,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他了。
這兩年來,我偷奸耍滑,以至于學會的禱詞,還沒有偷聽阿娘講課的阿弟多。
與此同時,隨著時間流逝,我們家的糧食,日漸無多。
阿爹來找阿娘想辦法。
隔日,阿娘便穿上嶄新的衣裳,雄赳赳氣昂昂出發去哭山。
那天,阿娘為我們家帶回了人參、雪蓮、蟲草花……
這些全都是野生的好東西,隨隨便便拿出一顆,都能讓阿爹從山外頭換回一驢車的食物,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左鄰右舍羨慕不已,紛紛對著阿爹夸贊:「你家女人真厲害!讓你過上這麼好的日子!」
阿爹嘴里說著客套話,面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然而,關上門來,阿娘的臉色并不好看。
「這次的饋贈比上次少一半,只夠咱們家吃上個三四年。」她憂心忡忡看向我,「哭兒,你得爭氣!等阿娘老了,家里就全靠你了。」
我看著阿娘只是出門一趟,便平添了好幾道皺紋的臉,心里好生忐忑。
我伸手撫摸阿娘的眼角:「阿娘,你長皺紋了。」
阿娘聞言,抬手摸了摸,神情恍惚了一下,很快又笑說:「女人嘛,遲早會老的。」
我問阿娘:「我以后也會這樣嗎?」
阿娘道:「每個女人都會這樣。」
不!
明明今早阿娘出門的時候,臉蛋還是光滑的。
她之所以迅速衰老,是因為哭山。
只要不哭山,就不會這樣。
哭山,哭山。
說得好聽是大山給予饋贈,其實是拿女人的陽壽去換罷了。
8
我不想哭山。
趁阿娘午睡,阿爹在廚房忙碌,我偷偷摸摸跑出家門,東躲西藏。
阿爹阿娘出門來尋我。
次數多了,尒氏部落家家戶戶都知道,我們家出了我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女孩兒。
「尒哭豐沒出息!小小年紀不在家學哭山,整天出門瞎跑。」
「她家當爹的不知道怎麼教育的孩子?」
「這要擱我家,非把腿給她打折不可!」
「哎喲喂,你家兩個女兒,你當然能說這種風涼話,她們家就一個寶貝閨女,另一個是沒用的帶把的,誰舍得打?」
部落里的人指指點點。
阿爹阿娘臉上臊得慌。
他倆輪流勸我。Ӱʐ
阿爹唱紅臉:「哭兒啊,你要聽話,阿爹阿娘不會害你,學哭山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阿娘唱白臉:「你要是不想學,將來就是個沒用的廢物!」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嘴皮子都磨破了。
我不應聲,只一個勁兒埋頭吃菜。
阿娘見我這個態度,氣得一把扯過我的碗,摔在地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平常少你一口吃的了?」
她橫眉立眼,氣急敗壞。
阿爹趕緊勸:「她娘,別生氣,孩子還小。」уʐ
「小什麼小?」阿娘怒斥道,「我像她這個年紀,禱詞都能倒著背,她呢?她正著念一遍都難!」
阿娘從未這般疾言厲色。
我心頭委屈,也一把摔了筷子,發泄般沖他們怒吼道:「我就是不想學!我不想當哭山女!你們為什麼要逼我?」
我一聲吼完,爹娘愣住了。
他們的臉色非常難看。
也不知他們想了些什麼?
屋子里,一時間,鴉雀無聲。
在一片靜默聲中,飯桌底下啃饃的阿弟忽然站了起來。
他一臉討好地望著爹娘,卑微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住阿爹的衣袖:「阿爹,我學,我愿意學,姐姐不當哭山女,我當。
」
他又討好地看向阿娘:「阿娘,我會倒著背禱詞,我背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