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頭一定會劈下來,砍斷我的脖子。
阿娘她豁出去了。
她不愿再被部落里的人譏諷嘲笑,她想的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17
我要哭山的消息,不脛而走。
族人們紛紛上門來詢問,消息是否為真?
阿爹阿娘喜氣洋洋:「是啊,我家尒哭豐終于想通了。」
族人們聞言,欣慰地看向我:「能想通就好。」
大家似乎喜聞樂見我的幡然醒悟。
我哭山那一日,阿爹阿娘為我準備了新衣裳。
和當初的尒秋天一樣,我穿紅襖,扎辮子,頭上戴花環。
只是,我比她晚了整整三年。
站在巨石臺階下,往高高的巨石頂上看。
人是如此渺小。
我抬手擺腰,口中唱的第一句禱詞,便唱錯了。
人群嘩然,少不了譏笑。
「這才第一句。」
「她能行嗎?」
「尒哭豐她爹娘真是倒霉,她家兩娃,男娃是個遭人恥笑的,女娃也指望不上,不知道他家祖上做了什麼孽?生出這兩個討債鬼來。」
爹娘滿臉窘迫。
尤其是阿娘。
她的眼神,讓我想起斧頭的寒光。
在她的逼視下,我一頭大汗,竟怎麼也想不出下一個動作來。
18
突然,人群炸了鍋,遠處傳來喧鬧聲。
我和爹娘不明所以,往喧鬧處望去。
道路的盡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阿弟。
按照哭山的規矩,圍觀人群站在左右兩側,中央留出一條小路,是專為哭山女準備的。
而今,阿弟就走在這條專門為我準備的小路上。
他穿著紅色的衣裳,也如同我一般,梳著兩根辮子。
只是,他的頭發被阿爹剪短了,扎不了麻花辮,便扎了兩個滑稽的小揪揪頂在腦袋上。
那身衣裳,我也瞧出來了,是我衣柜里的舊衣裳。
阿弟穿起來,短了。
衣服只到肚臍。
褲子箍在他身上,將他的下半身勒得很緊。
19
「尒毛狗怎麼也來了?」
「他們家的男人怎麼回事?不在家里干活兒,來這里湊什麼熱鬧?這是他該來的地方?」
「瞧那身打扮,穿得什麼?丟人現眼!」
阿爹臉上烏云密布,他擠到阿弟身邊,伸手就打算扯他頭發。
豈料,素來任打任罵的阿弟,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躲開了阿爹的手。
阿爹一臉錯愕。
阿弟小心翼翼地整理衣裳。
他對阿爹道:「阿爹,我能哭山,我哭得比阿姐好。」
「他想哭山?」
「他瘋了!」
「他一個男的怎麼能哭山呢?」
「不行!」
「不能讓他去!」
族人們沖上前阻止。
阿弟邁腿就往巨石臺階這邊跑。
「不能讓他過去!攔住他!」
人群揪阿弟的衣裳,抓他的手,撲過去抱他的腳。
阿弟像是瘋牛一般。
他赤紅著眼睛,將每一個企圖阻止他的人甩飛出去。
他橫沖直撞,勢不可擋。
一時之間,竟無人制得住他。
20
一番撕扯。
阿弟的腳終于踩在臺階上,緊接著,嘹亮的嗓音從他喉嚨里鉆出來。
那聲音凄婉悲愴,只一句,便震懾了所有人。
阿弟抬手擺腰,做出第一個動作。
他的動作,比任何一個女孩都要優美。
他的吟唱,比聽過的任何一次哭山,都更動人。
以至于這一刻大家忘記了他的性別。
古老的語言是那樣地令人心碎。
阿弟的吟唱情不自禁叫人心生憐憫。
他一邊唱著,一邊凄美地舞動著,一步步拾級而上。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阿弟瘦弱的身影終于站上高處。
他的吟唱結束了。
他完成了屬于一個男孩兒的哭山。
族人們這時才反應過來。
大家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
21
誰都不愿承認,在方才的那段時間里,他們為阿弟折服。
但,大家又都心知肚明。
于是,大家緊張地咽口水,眼巴巴望著那個第一次登頂的男人。
他們都在等一個答案。
他們都想知道,阿弟會帶回怎樣的饋贈?
沒有人比阿弟自己更急迫。
他仿佛不覺得累,站在高高的巨石頂,渾身激蕩著興奮。
他匆匆回頭看了眼人群。
沒有人為他歡呼。
阿弟不在乎,扭頭奔向天賜臺。
身影自高大的石柱旁消失。
片刻后,身影再度出現。
眾人翹首以盼。
無數雙眼睛盯著。
阿弟的腳在顫抖。
他手中托著一頭野獸腐爛的尸骨。
這,是大山給予他的饋贈。
22
人群嘩然。
人們嚷嚷道:「果然!」
「男人不配哭山!」
「他領回來一具腐尸!」
「大山發怒了,會詛咒你們的!」
族人們指著我們一家人的鼻子,他們的眼中滿是驚恐。
像是怕受到大山的牽連,他們在巨石腳下連連跪拜,然后,趔趄著爬起來,匆匆離開。
仿佛走慢了,會沾染上我家的瘟疫一般。
阿弟抱著腐爛的動物尸骨,一步步向我們走來。
他赤紅的眼睛里,閃著淚光。
可他拼命扯起嘴角笑。
「阿爹,我們把它拿去換東西吧?」
「它能換回什麼?」
回答他的,是阿爹震耳欲聾的咒罵:「你怎麼不去死?你這個喪門星!」
阿弟的眼淚滾落下來,他珍惜地抱著那坨腐爛的尸骨,固執地問:「阿娘,我唱得好嗎?跳得怎麼樣?」
阿娘嫌惡道:「尒毛狗,你受了大山的詛咒,不要再回來,連累家里人。」
「不,阿娘,你別不要我。」阿弟將那坨腐尸往阿娘跟前送,「你看,阿娘,我也能哭山,我也能得到饋贈,你看呀,我是有用的!不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