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托媒爺為我說親。
她覺得時候給我找個男人了。
然而,我們家的丑事傳得沸沸揚揚,哪個好人家的男人愿意上我家入贅?
媒爺領上門來的男人,要麼年紀大,要麼品德敗壞。
總之,這些男人登門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能不能哭山?
阿娘替我回答:「她是女孩兒,當然會哭山!」
我卻斬釘截鐵道:「不能!」
那些男人的臉色瞬間不好看了,他們都不愿意多坐,起身就往外走。
媒爺拿眼睛剜我和阿娘:「你們家怎麼回事?要是不想結親,就別浪費我的時間!」
媒爺氣沖沖離開。
等人一走,阿娘撲上來撕打我。
她撕破臉皮吼叫道:「你再不找個男人回家,咱們娘倆都得餓死!」
我嗤笑出聲:「怎麼?你現在知道阿爹和阿弟的用處了?你不是一直罵他們是廢物嗎?」
阿娘死不悔改:「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你弟是瘋子,你爹不聽話,我換了他們,天經地義。」
她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自己錯了。
是了。
自古以來,在我們尒氏部落,男人得聽話,乖順,以女人為天,懂得伺候女人,收拾家務,教育孩子。
女人則需要通過哭山,為家里帶回豐盛的饋贈。
男女分工明確,誰也不能有抱怨。
阿娘怎麼會認為自己有錯呢?
在她一輩子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告訴她說,這樣做才是對的。
男人在她心中,不過只是一樣工具罷了,用得順手就用,用不順手就換。
工具而已,不必當人來看。
我心中滿是悲涼,轉念一想,我與阿娘,又何嘗不是工具呢?
28
沒了男人為我們做飯,我和阿娘餓得只能啃青菜。
我想學著燒火做飯。
阿娘不許。
她對著我破口大罵,說女人不該進廚房,那是男人的事。
為了生計,阿娘迫不得已豁下臉皮,賠著笑臉,去求媒爺家的女人。
幾日后,媒爺終于又領了一個男人上門來。
這個男人,年紀一大把,都能給我當爹了。
媒爺也不怕我和阿娘不高興,直截了當道:「你家什麼情況?你們自個兒心里清楚,現在哪個男人愿意上你家來?也就這種年紀大的,還愿意走一趟。」
阿娘聞言,不動聲色。
那個男人徑直問我:「你能哭山不?」
阿娘看向我,希望我能配合,然而,我注定要讓她失望。
我木著臉回答:「不能。」
男人眉頭一皺:「女人不會哭山,還能做什麼?我犯不著找個沒用的女人回家,還得我成天伺候著,你要不會哭山,我可就走了。」
我道:「請便。」
男人拔起屁股就要走。
阿娘見狀,猛一下站起來。
我以為她要撲過來撕打我,嚇得趕緊抬手擋腦袋,豈料阿娘一把拽住男人的衣袖。
她說:「我還能哭山!我能!」
29
男人停下腳步,狐疑打量起阿娘。
尒氏部落的女人不長壽。
阿娘不到四十歲,卻已老態盡顯,看上去比這個男人還要大上幾輪。
男人顯然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他不太瞧得上阿娘,打著老牛吃嫩草的主意,目光再度移到我身上,猶猶豫豫對阿娘道:「看你這個歲數,不像是還能哭山的……」
阿娘說:「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去哭一次給你看。」
阿娘要哭山。
族人們聽聞這個消息,紛紛前來巨石頂看熱鬧。
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包圍住我們。
他們嘰嘰喳喳,夸贊阿娘能干,咒罵我無能。
我不在意這些閑言碎語,一心只想阻止阿娘。
然而,阿娘心意已決。
阿娘老了,身軀佝僂。
她和那年慘死在我面前的哭山女如此相似。
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令我感到一陣恍惚。
不知何時,阿娘的嗓音不再清脆。
她艱難地跳起舞步,身體搖搖欲墜。
我的面前仿佛浮現滾落一地的土豆和那張嚴重變形的臉。
我感覺喘不過氣來,像有一只鬼手惡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胸腔發悶,悶得我直想大叫,想嘶吼,想山崩海嘯,想毀滅。
然而一切終究歸于沉默。
我只感到無盡的荒涼。
那是天地蒼茫,我不過區區枯草一枝,決然無力掙扎的荒蕪凄慘。
最終,我沖上臺階,手指用力到青筋凸起。
我拉住阿娘,垂下腦袋,狠狠咬住牙,直至口腔里溢滿血腥味。
我才喘著粗氣,一字一句,緩聲妥協道:「我來哭。」
30
我終究如同尒氏部落的每一個女人那樣,乖乖站在了巨石臺階下。
山風吹得我頭發凌亂。
我抬手擺腰,吟唱自我喉嚨里響起。
我的第一次哭山,哭得情真意切。
我哭自己無能為力,哭命運堅不可摧的禁錮。ΫƵ
大山似乎很滿意我的妥協,它給予我豐厚的饋贈。
我帶著饋贈下山。
族人們為我歡呼。
我在人群中,看見了尒秋天,她還不到二十歲,就已長出了白發。
聽人說,她酷愛哭山,家里人因為她而豐衣足食。
她卻蒼老得格外迅速。
她如今看我的眼神,不再高傲,眼里寫滿了疲憊。
大山給予我的饋贈,豐厚得令人咋舌。
一時之間,我變得炙手可熱。
部落年輕強壯的未婚男人,紛紛上門來,毛遂自薦,希望能夠入贅到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