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請人屠;二十六,燉骨肉;二十七,剝人皮;二十八,拔指甲;二十九,掛人頭……」
「可乖孫兒,你能活到除夕夜嗎?」
太奶奶說完,整個人像散架的積木,轟然坍塌。
留下滿地細木桿,以及漫天飛舞的紙屑。
1.
「車彤,你要是非得請假,大年初八別來上班!」
仇志國的咆哮聲,傳遍了全樓道。
「年底都在奮戰,你當逃兵?像什麼話!」
我雖然一言不發,卻也沒打算讓步。
「任性至極,一點兒職業道德都沒有!」
仇志國的炮轟接二連三,逐漸地升級。
我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打 A4 紙,直接甩在他臉上。
隨后,在同事們鄙夷的目光中,奪門而出。
仇志國大概是被我的固執驚到了。
他跟到公司門口,苦口婆心地勸道:
「車彤,不是不批你假!咱倆是同鄉,老家回不得!」
那副永不饜足的嘴臉,流露出強烈的畏懼。
我氣極反笑:
「你回得,我就回不得?我偏回!」
仇志國臉色「唰」地一下變了。
見四下無人,他猛然擼起左手袖子。
那是我畢生難忘的畫面。
他的五個指甲全都不見了。
從手指開始,一直到肘關節,全都呈現出詭異的鮮粉色。
因潰爛流膿而留下的傷痕,深淺不一,觸目驚心。
「九月份,我回了趟老家,就變成這副模樣!」
他胳膊抖得厲害,牙齒也在打戰。
「指甲被拔光了,皮活活地燙掉!」
怪不得最近他總是包裹得很嚴實。
可印象中,老家人只是比較貪財。
他仇志國自己得罪了人,卻來造謠。
「不可理喻。」
我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車彤,非要去的話,準備好白色的紅包!」
仇志國在我身后大喊。
回頭望去,他依舊面色慘然。
嘴角抽搐,臉色蒼白,竟不似作偽。
2.
整個 2022 年,我是在極度壓抑中度過的。
社交失敗、升遷無望、破財失戀、薪水驟降,又成了小陽人,從重癥下死里逃生。
茍延殘喘到年底,身心俱疲,一蹶不振。
父親這一脈的親戚,對此七嘴八舌。
最后,大家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我之所以坎坷,是因為將近二十年沒回老家祭祖。
「趁過年,回去拜拜祖墳,明年你一帆風順!」
臨近年關,我又被噩夢纏上了。
太奶奶夜夜來我夢中,用詭異的調子唱著瘆人的民謠。
隨后,又以恐怖的方式退場。
今天是散架,明天是融化,后天變骷髏。
我心態逐漸地崩潰。
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我選擇了妥協。
臨出發前,仇志國胳膊的慘狀,又浮現在我腦海里。
于是,我隨手往兜里揣了一沓紅包。
山道蜿蜒,行駛困難,到達時,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
在村口,我被看門的老人攔下了。
他無精打采地半闔著眼,朝我伸出一只手。
「大爺,有何指教啊?」
他形容奇特,不修邊幅,眉毛長達數寸,胡須不耐煩地抖著。
身上那件發臭的軍大衣,蚊蠅繚繞,不知穿了多少年。
「外地車牌,規矩?」
這個年想過得舒服,恐怕不能得罪他。
我靈機一動,從后備箱取出新棉襖,畢恭畢敬地遞過去。
老爺子冷哼一聲,伸手接過,但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我又遞過去兩瓶白酒。
他照單全收。
再這樣下去,我可吃不消了。
我只好賠個笑:
「我是車家的長孫,回來過年,您通融一下唄!」
老爺子眼中光芒大作。
「叫……叫什麼名字?」
「車彤!」
他激動地搖晃著我的肩膀,隨后又將我擁入懷中。
就像發現了至寶。
我漸漸地有些喘不過氣來。
那雙老手,明明枯瘦,卻剛勁似鷹爪。
纏繞、箍緊、擠壓……
老爺子表情扭曲,狂笑不已:
「好骨!好肉!」
壓迫感,一寸寸地蔓延至全身上下。
「砰!」
我的羽絨服被勒爆了。
再這樣下去,豈不是要被活活地勒成兩節?
我只覺眼前一黑,驟然脫力。
「松……松開我……」
3.
「松開我,松開我!」
我撕心裂肺地喊著。
「車彤,你干嗎呢!」
我猛一抽搐,眼前天旋地轉。
老爺子邋遢又喜悅的臉,赫然出現在視野中。
我這才發現,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著,手腳亂蹬,渾身是土。
羽絨服完好無損……那剛才,是什麼情況?
「等等,你……你是!」
「我是你太爺爺!」
我愕然失聲:
「車萬富,臭老頭?」
太爺爺不以為忤,反而高興地應了一聲:
「哎!」
我費盡力氣,才從他懷里掙脫出來。
「走,進村!」
他也不看門了,興沖沖地拉起我。
「臭老頭,東西還沒拿呢!」
「不急,大伙都等你好幾天了!」
村子新修的牌坊,相當氣派。
「石榴村」三個大字,遒勁有力,氣勢十足。
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站在牌坊下,怯生生地望著我。
他們面色蠟黃,梳著奇怪的丫髻,衣裳也十分單薄,感覺很難抵御寒風。
我心中不忍,掏出兩個紅包,想打點一下。
「啪!」
太爺爺猛然伸手,打掉了紅包。
兩個小孩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揉著紅腫的手背:
「臭老頭,你有毛病吧!」
太爺爺臉色蒼白地撿起紅包,揣進自己兜里。
他壓低聲音:
「你小子瘋球了,紅包不能亂給!」
我被他強行地推著進了村。
「嘻嘻嘻——嘻嘻嘻嘻——」
身后,小孩們傳來天真無邪的笑聲。
他們念念有詞:
「進村了,進村了——」
那聲調拉得很長,很長。
4.
我一進門,蓄勢待發的人們蜂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