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石榴村的人們,幾乎都聚集于此。
帶來的禮物一分,大家的熱情更加難以抵擋。
起初還能勉強地應付,后來漸漸地心煩意亂。
這時,我注意到,有個年輕女孩,獨自縮在角落里一言不發。
她模樣倒是靈秀,眼神卻沒有靈氣,也沒有盼頭。
大概沒怎麼讀過書,也沒走出過大山。
就在此時,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她眸子里根深蒂固的漠然,像是突然間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強烈的期盼。
「車璇,出來認人!」
老姑見狀,粗暴地拽著她的辮子,往我面前拉。
「十八歲的人了,這麼沒禮貌!」
車璇似乎很疼,眼圈瞬間紅了。
老姑不管不顧地沖我傾瀉:
「車彤啊,這丫頭認生,多跟她說說話!」
這麼說來,我離開老家時,車璇還沒有出生。
就算是同齡人,也難有話題聊。
「你……好?」
她目光逡巡,卻不應聲。
這時,太爺爺扯著嗓子喊道:
「今天是臘月二十五,該把老婆子接出來了!」
我有些意外,原來太奶奶還在世。
眾人的歡呼聲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太爺爺有些著急了:
「之前說好的,你們要講信用!」
眾人還是一言不發。
「你們……把她送敬老院了?」
我感覺氣氛有些尷尬,半開玩笑地問道。
「不是,她在瓦罐墳里。」
我悚然心驚,一股冷汗從鬢角流了下來。
所謂瓦罐墳,是指把年邁的老人,放進半開放的墓穴,每天送飯后,就砌上一塊磚,直到徹底地封死。
這種吃人的封建習俗,竟然會在 2023 年出現?
「臭老頭,你……你在說笑吧?」
可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
「他們騙你,快跟我走!」
默不作聲的車璇,忽然大喊一聲。
隨后拉起我,不由分說地向門外狂奔。
她手心里全是冰涼的冷汗,邊跑邊自言自語:
「救太奶奶,我們去救她……」
太爺爺大驚失色:
「車彤,快回來!」
身后的親戚們,罵聲不斷。
如轟鳴的浪潮,窮追不舍。
可我……竟然掙不開車璇的手。
好大的力氣。
明明初次見面,她掌心中,卻傳來莫名的熟悉感。
「你要帶我……去哪里?」
寒風料峭。
我昏頭昏腦地跟著車璇,跑了很久很久。
來時的路,完全記不清了。
「明天,是臘月二十六。」
車璇嘀咕著,停在了一處老舊磚房前。
房子敞著大門,有滾滾白煙,從里面冒出。
「二十六,燉骨肉……」
她呆呆地指向屋內。
我抬眼望去。
那里面,有一口不斷地沸騰的大鍋。
濃稠的湯汁里氣泡翻騰,在晦暗夕陽的映照下,顏色格外瘆人。
天寒地凍,炊煙裊裊,沒有溫馨,只有詭異。
回過頭時,車璇已褪去了大部分衣物。
她顫巍巍地跪在我面前,用哀求的口吻說道:
「彤哥,求求你……」
我大驚失色,這丫頭是瘋了嗎?
「求我……做什麼?」
「燉了我……」
5.
「什麼叫……燉了你?」
「就是把我切開,放進那口鍋!」
「你這丫頭,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我只想徹徹底底地死個痛快!」
車璇仰面望著我,淚如雨下。
因為瓦罐墳的事,我的心態有些失控。
聽到這話,我幾乎咆哮了起來:
「你……我要把你送回老姑那里!」
車璇臉色驟變。
那是一種驚悸、恐懼和仇恨相互交織的復雜神情。
「我不回,我不回!」
她拔出柴刀,毫不猶豫地朝自己左腕砍去。
一聲脆響。
左手從腕上脫落。
「停手!」
我欺身上前,想要奪下柴刀。
但她警覺地向后一躍。
隨后再度揮刀。
這次,她砍斷了左腳。
「有話好好說,不要自殘!聽見沒!」
我帶著哭腔大吼。
車璇跌坐在地,牙關打戰,但眼中的固執分毫不減。
「那你聽我說!」
「好!車璇,只要你放下柴刀!」
「你聽過那首《忙年歌》嗎?」
「二十五,請人屠?」
「對,二十六,燉骨肉;二十七,剝人皮;二十八,拔指甲;二十九,掛人頭……」
車璇接著背了下去,和夢中太奶奶吟唱的詭異民謠,一字不差。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個噩夢。
但現實中,竟真有如此荒誕的《忙年歌》。
我倆相對無言。
只有大鍋的「咕嘟」聲,越發響亮。
「彤哥,這首歌,是一種群體意識。」
「群體意識?」
車璇的話,我竟有些聽不懂了。
「對,一種近乎瘋狂的仇恨與偏執!」
「我不明白。」
車璇一臉決絕地盯著我:
「不用明白,只求你把我扔進那口鍋!」
我腦袋「嗡嗡」作響,幾乎失去了理智:
「為什麼非得尋死?是邪教嗎?逃跑啊!報警啊!」
車璇凄然一笑:
「那是不可能的,我永遠也逃不出去。」
她把柴刀遞了過來:
「來,把我斬碎,扔進鍋里。」
我迎著黯淡的夕陽,歇斯底里地大吼:
「絕不可能,我絕不會做這種事!」
車璇斷裂在地的左腳,忽然飛起,踹向我的胸口。
我仰面栽倒。
斷腳踏在我胸口上。
力大無窮,抗拒無果。
隨后,那斷手也死死地掐在我的脖子上。
呼吸逐漸地緊迫,意識漸漸地模糊。
掙扎中,我抄起了一個沉甸甸的物件。
于是,我用盡全身力氣狂揮亂舞。
「放開,放開!」
「嚓!嚓!嚓!嚓!」
「嚓!嚓!嚓!嚓!嚓!嚓!嚓」
碎屑橫飛,指甲劇痛。
緊接著,一股涼氣直沖天靈蓋。
所有的緊迫感消失了。
「車璇,車璇……」
我猛然坐起。
可眼前的車璇,四肢盡斷,身首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