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殺人了。
我竟然用柴刀,把車璇劈得四分五裂。
地上沒有絲毫血跡。
可她的每一塊殘肢,都僵白得毫無血色。
「車彤,車彤,快出來!」
親戚們的叫喊聲,由遠及近。
我看著一地殘肢,還有車璇自己脫下的棉襖,忽然害怕起來。
見色起意?殺人毀尸?
罪行顯而易見,我根本百口莫辯。
「車璇,對不起,對不起……」
我顫抖著望向了屋中的那口鍋。
柴火燒得更旺了,沸湯滿溢,蒸汽升騰。
異樣的香氣,令人心旌搖蕩。
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抱著殘肢,站在了那口鍋前。
不,我為什麼會生出這種惡念?
這不是我,這不是我!
「車彤,你在不在啊?」
太爺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彤哥,你還在猶豫什麼?」
懷中頭顱,竟然開口說話。
我發出破天荒的慘叫。
雙手打滑,任由那些殘肢墜入暴沸的白湯。
但還是有一條胳膊,掉了出來。
「車彤!」
破門聲自身后響起。
太爺爺提著車璇的棉衣,眼睛瞄向了地上的斷臂。
我再也受不住,語無倫次地哀嚎起來:
「不怪我,不怪我啊!
「她要自殘,我想阻止她……
「可我沒辦法,我要被勒死了!」
我越來越失態,越喊越大聲,終于把所有親戚,都招了過來。
一道道利箭般的目光,快把我射成篩子了。
太爺爺猛然抱住我:
「車彤,沒事的,沒事!
「不就是把你老姑的紙人拆了嗎?
「哭個屁,找裱糊匠再做一個就好了!」
我猛然怔住了。
紙人?
「臭老頭,什麼……紙人?」
太爺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車璇十六歲那年,掉下山溝摔死了,你老姑也精神失常。
「為了讓她冷靜,裱糊匠特意做了紙人,還描了車璇的五官。
「剛才,你抱起那紙人,瘋了一樣地跑,可把大家都嚇壞了!」
我盯著那條掉在鍋外的斷臂,怔怔地出神。
因為濺上湯汁的緣故,它已經變形。
紙人……
如果車璇是紙人,方才的一切,又如何解釋?
那無法掙脫的力量,難道是精神分裂的產物?
我試圖回想。
頭痛瞬間襲來,腦海一片空白。
「看你嘴唇都青了,回去歇著吧,我們去接太奶奶就好了。」
太爺爺吩咐一名壯漢,把我背回去休息。
隨后,他帶著其他親戚,浩浩蕩蕩地朝山里走去。
那山,層巒疊嶂,黯淡無光。
像從無底深淵升起、直沖天幕的濃稠黑霧。
7.
「他們終于……走了。」
留下來的壯漢,長舒一口氣。
「什麼終于走了?」
我問道。
壯漢健步如飛,卻不急不喘。
這熟悉的顛簸感,有些親切。
小時候,我好像也曾在他背上玩耍。
「別問了,車彤,你要幫我!」
「你是?」
「我是胡仁表哥啊。」
我漸漸地想起來了。
胡仁比我大三歲,是老家時代的玩伴,感情甚篤。
自打進城,我們也有近二十年不見了。
現在的他,還和小時候一樣,值得信賴嗎?
在寂寥無人的鄉間小路上,他的呼吸聲逐漸地粗重。
「你看到了?」
「看到什麼……」
「別裝傻,我是裱糊匠,車璇就是我做的!」
我如遭雷殛,掙扎著從他背上跳了下來。
「表哥……紙人,真的會活過來嗎?」
胡仁腳步一滯。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圍。」
他聲音冷峻,并未否認。
冷月疏星,高懸九天,我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我們來到了一家破舊的殯葬用品店。
店前立著一對紙糊的童男童女。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幸虧臉頰上涂了大團的腮紅,否則遠遠地看去,簡直和真人一樣。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兩個紙人有些眼熟。
「別發呆,這是我的店,進來坐。」
我天生有些抵觸這些東西,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表哥見狀,硬把我拽了進去。
眼前景象令我汗毛倒豎——
走廊兩側立滿了形態各異的紙人。
本就狹窄的過道,顯得更加局促。
表哥似乎早就習以為常,從它們中間擠了過去。
我頭皮發麻地跟在后面,與紙人摩肩擦踵,勉強前行。
那些木訥的眼光,像是一瞬間全投在了我身上。
實在太瘆人了。
短短一條走廊,走得我汗如雨下。
仿佛有許多不同的力道,從四面八方涌來,拼命地推搡。
擁擠著、壓迫著……
呼吸再一次急促起來。
「別……別擠我……」
「車彤,跟緊我,別走神!」
表哥的低喝聲傳來。
我猛地搖搖頭,連忙大步地跟上。
有種說法,殯葬店陰氣重,氣運差的人,當敬而遠之。
剛才真的好險。
進入里屋,一股暖意撲面而來,與走廊的陰冷截然不同。
原來屋子正中,擺著一口沸騰的大鍋。
「表哥……這是?」
「小心,這是漂白鍋,碰到了就脫層皮。」
鍋底火勢正旺,倒是省了生爐子。
表哥搬過小板凳,我們借火取暖,相對無言。
「你不用怕走廊的紙人,我沒有畫舌頭。
「舌者,心之官也,沒有舌頭,心就是死的。
「賣喪葬用品嘛,忌諱一些,就不會鬧怪事。」
表哥說著說著,漸漸地有些坐立難安。
「表弟,車璇……和你說話了吧。」
「嗯……」
「她說了什麼?」
「她要我……燉了她。」
胡仁陷入了苦思冥想。
爐火映照在他的臉頰上,忽明忽暗。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你能不能不要打啞謎!」
我的理智也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表哥黯然地嘆了口氣,剛要開口,臉色忽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