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璇左右手明顯地不對稱,顯然是昨晚表哥強行地拼接所致。
「彤哥,你為什麼要信胡仁的話?」
她一臉失望。
「他說……可以拯救大家。」
我顫聲地回答。
車璇淚流滿面:
「拯救?他把我們關在了紙人里面!
「我們成了他們寄托仇恨、自我感動的工具!
「我為什麼這樣慘?為什麼連死都做不到呢……」。
曾經以為,我所見到的異象,是車璇的冤魂作祟。
現在看來,事情竟遠遠地超出我的想象。
「村里人,不肯接受親人死去的現實,想把我們永遠地留在身邊。
「胡仁做的紙人,成了拘禁我們靈魂的容器。
「彤哥,清醒點,別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了!」
我怔怔地望著車璇:
「那麼,仇志國也是無辜的嗎?」
車璇幽幽地說道:
「彤哥,他有罪,法律會還我們一個公道。」
她聲音輕柔,卻似驚雷炸響耳畔。
罪人應該受到公理正義的審判,而非私刑的折磨。
我不該成為仇恨的助燃劑。
這個生長在鄉野的丫頭,一顆心,比我還要澄澈。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車璇,是我被豬油蒙了心。
「我不會越陷越深,這就把仇曉龍帶出去……」
車璇卻沒有回答我。
我猛然抬頭。
有人正抱起車璇,把她強行地按進鍋里。
「你住手!」
我一聲怒吼。
那身影徐徐回轉。
是一個渾身浴血的人,五官和表哥七分相像。
「胡義……」
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他是表哥的親弟弟。
也是被拆遷隊扔進剝殼機,被剝了人皮的可憐家伙。
12.
我箭步上前,抓住了車璇在鍋中下沉的身體。
她表情迷離地望著我:
「彤哥,彤哥……」
我拼盡全力,把她搶救出來。
可她下半身,已融進鍋里,只剩殘破的上半身了。
「車璇,你憑什麼替我們說原諒!」
胡義站在一旁,怒不可遏,滿臉怨恨。
「把仇曉龍交給我,讓鄉親們決定他的生死!」
猙獰的肌肉組織、暴露的猩紅血管、咧到耳根的大嘴、掛滿血涎的兩排牙齒……
他的模樣,宛如血尸。
按理說,他根本不可能以這種狀態活過五年。
這一切,太魔幻了。
胡義尖聲地笑了起來:
「是不是覺得我很丑,我要把仇曉龍變得更丑!」
他一只胳膊夾起仇曉龍,飛快地竄向屋外。
手腳并用,迅捷得像一只四腳野獸。
車璇拖著半截身子靠近,一只手攥緊了我的腳踝。
我嚇得一個激靈。
「快……幫我找一具身體。」
「好,好!」
我手忙腳亂地找來一具紙人,攔腰扯斷,把車璇僅剩的半身拼接上去。
她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這不是挺好嗎?你不要再尋死了。」
我哀求她。
「挺好,你要不要來試試?」
她頗有些玩味地看著我。
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嘴。
沒有肉體、不入輪回的痛苦,我的確無法感同身受。「等解決這一切,再尋個解脫……」
她嘆了口氣,大步地走向村廣場。
我連忙跟去。
天已經黑了下來。
廣場上,紙錢漫天飄零,大地蒼茫如雪。
許多小篝火,將醒目的大篝火圍在正中。
那上面,架著一口鐵鍋,熱氣騰騰。
仇曉龍就躺在鐵鍋旁,依舊昏迷不醒。
渾身是血的胡義,竟然也堂而皇之地站在人群里。
最奇怪的是,村民們對他那副模樣,絲毫不覺異樣。
胡義獰笑著望向我:
「復仇,才是拯救村子的唯一方法!」
我怒不可遏: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復仇只會讓痛苦延續!」
老姑凄厲的哭喊聲響徹云霄。
「今天是臘月二十六,我可憐的姑娘啊……」
「奶奶……」
車璇忍不住淚下,沖向老姑。
老姑把她摟在懷里,親昵地摩挲著。
車璇一臉凄然地看著我:
「她執念太深,已經分不清生與死。
「彤哥啊!你一定能理解我的痛苦。
「一定要阻止這一切,一定要……」
我終于明白過來。
在村人的認知里,只剩下怨恨和復仇。
眾人的負面情緒,共同締造出堅不可摧的群體意識。
在群體意識的作用下,石榴村陰陽失衡。
死者求死不得,生者與之共存。
朝朝暮暮,竟已五年之久。
13.
「二十六,燉骨肉——」
老姑嘴里哼著民謠,尖刀冷不丁地斬向仇曉龍。
然后,她舉起尖刀,向眾人展示。
那上面,扎著一只斷手。
仇曉龍猝然倒吸一口涼氣,在抽搐中醒來。
他已經痛不欲生,只能連連哀嚎。
「當初,我孫女可比你慘多了!要怪就怪你爸好了!」
老姑尖叫著,把那只斷手扔進了沸騰的鍋里。
我忍無可忍,一個箭步沖到篝火前:
「住手,全都住手!」
眾人面面相覷,七嘴八舌:
「是車家的孫子」
「他來這里做什麼?」
「不會是要替罪人開脫吧?」
老姑冷笑道:
「車彤,想清楚再說話,否則惹惱了大家,這五年大祭,不介意多一個人!」
我已經見識了她的兇殘,自然沒把這話當玩笑。
「罪人?誰是罪人?無端地泄憤,對著無辜者開刀的你們,恐怕才是罪人!」
話音剛落,我就被強行地按倒在地。
老姑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
「你們車家,都是一群忘本的混蛋!」
說罷,那尖刀就要朝我臉上招呼。
我奮力地支起身子,高高地舉起仇曉龍的相機:
「你們的所作所為,我已經全都錄下來了!這相機能聯網上傳,只要輕輕地一按,你們就等著警察上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