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忙腳亂,把兜里所有紅包,一股腦地全塞給了他們。
「夠了嗎?夠了嗎!」
兩個小孩,低頭看了眼紅包,臉色越發煞白。
隨后,他們默默地讓開了路。
我繼續埋頭狂奔。
身后傳來兩個孩子拉長的嬉笑聲:
「你別走了,你別走了——」
不,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山道狹窄,幽夜難明。
我背著奄奄一息的仇曉龍,一路蹣跚。
淚水已經完全模糊了視線。
直到鄉村巴士的鳴笛聲響起,我才渾身一虛,摔倒在路旁。
終于……得救了。
17.
「叮鈴鈴——」
催命的鬧鐘聲響起。
已經癱軟了七天的我,極不情愿地從床上爬起。
總覺得,一切都仿佛發生在昨日。
但好在,噩夢終究過去,新的一年已經來到。
看了一眼日歷——癸卯兔年大年初八。
是時候打起精神了。
我洗漱完畢,換好新衣,直奔公司。
公司門庭若市,摩肩擦踵。
看來仇志國遇害的消息,并沒有傳播開。
畢竟,這驚天奇案,警方還需要時間調查。
「車彤!新年好啊!」
「兔年快樂,車組長!」
門口保安的問候聲,聽得我心里暖暖的。
車彤,要振作起來。
警方定會還車璇他們一個公道。
我這樣想著,走進了辦公樓。
一陣刺骨陰冷,沒來由地躥上身子。
「樓管大爺,開工了,記得開暖氣啊!」
我朝值班室喊了一嗓子。
無人應答。
我撇了撇嘴,繼續往里走。
公司大廳里,擺著一張古藤編織的搖籃椅。
一名年邁老者,坐在搖椅里,機械地搖晃著身子。
「樓管大爺,你在這干嗎呢?暖氣……」
話沒說完,我就愣住了。
坐在搖椅里的,不是樓管大爺。
而是我太爺爺——車萬富。
他瑟瑟發抖,眉毛上甚至結了霜。
「車彤,這地方好冷啊。」
一股寒意躥上心頭。
「太爺爺,你怎麼……會在這里?」
搖籃椅上的藤條,忽然開始瘋狂地生長。
「我把你太奶奶換出來了,可我,我怎麼辦啊——」
藤條層層交織,密不透風,把太爺爺完全封閉在了搖籃椅中。
我駭然地坐倒在地。
對啊,太爺爺,好像還在瓦罐墳里。
「救命,救命啊!」
我抱著腦袋,六神無主地大喊起來。
「車彤,車彤!」
有人使勁噩地搖晃我的肩膀。
回頭一看,是同事小趙。
「你怎麼了?又喊又叫的?」
我定睛一看,廳里空空如也,哪有什麼搖籃椅?
「總經理叫你,快去吧。」
總經理?
這麼快就選出新的總經理了?
我神情恍惚地站起身。
一路上,同事們個個神情怔忡、木訥至極,似乎還沒從假期綜合征里清醒過來。
不知為何,總經理辦公室前的走廊,今天走起來格外漫長。
我敲響了總經理辦的門。
「進。」
推開門,仇志國和仇曉龍父子倆,赫然地站在桌后。
我目瞪口呆:
「你們……這……」
他們的衣著光鮮亮麗,臉上涂著瘆人的腮紅。
「車彤,你為什麼還在這里?」
「我……來公司上班啊?」
「公司?這是石榴村啊……」
仇志國說著話,嘴唇卻完全沒動。
一股涼意從心底涌現。
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就跑。
可來時的那扇門,竟然消失了。
緊接著,我發現自己也無法動彈了。
裝修華麗的公司辦公室,逐漸地昏暗下來。
雪白的墻壁、大理石的地板、天花板上的吊燈,紛紛像鏡子一樣龜裂。
天崩地裂,偽裝散去。
坑坑洼洼的墻壁、走風漏氣的破窗,還有一條幽深、晦暗、擺滿紙人的走廊。
這是表哥的裱糊店。
「仇志國……這……這……」
「我在紙人里……你也……一樣……」
仇志國的絕望聲音,從對面的紙人中發出。
「車彤……白色的紅包……你沒……放在心上。」
仇志國的聲音斷斷續續。
「你是不是……給了兩個守門的小孩……紅色的紅包啊?」
直到此時,我方才醒悟過來。
「可白色的紅包,還能叫紅包嗎?……」
原來,我根本沒能離開石榴村。
車璇、仇志國、仇曉龍……還是許多叫不上名字的紙人,緊密地簇擁著我。
「表哥,表哥,放我出去!我動不了,我好難受!」
我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可這具紙糊的身體,不可能發出半點聲音。
舌者,心之官也。
這具紙人,并沒有舌頭。
這時,失去人皮的胡義,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他巡視了一圈擺滿紙人的走廊,最后,停在了我面前。
只見他一手拿紙,一手拿刀。
裁剪過后,他把紙貼在了自己暴露的血肉上。
他為自己做了一張人皮。
那模樣,是表哥。
我的一顆心,徹底地沉到了谷底。
從來都沒有什麼胡仁。
只有披著畫皮的胡義。
胡義抬起手,撫上了我的臉頰:
「車彤啊,你為什麼……就不聽表哥的話呢?
「燉骨肉、剝人皮、拔指甲、掛人頭……
「你喜歡哪一個呢?嘻嘻嘻嘻嘻。」
- 完 -
王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