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旁邊坐下來。
向晚轉頭看我,說:「放心。我沒事。」
我點頭,也笑:「我知道啊,但是正好我睡不著,要不陪我聊會兒天唄。」
向晚眨眨眼睛,笑了。然后把自己的外套分了一半蓋在我背上。
「我能八卦一下你和安遠意是怎麼認識的嗎?」
聽到這話,向晚摩挲手機殼的手指一滯。
她微微低下頭,開口說:「通過一幅畫認識的。」
「他是我的高中學長。我高一的時候,學校好像是響應安原市的美育政策,請了很有名的藝術老師給我們上課,還給開了學生作品的畫展。有一天我和同桌路過的時候,看到一幅很有意思的畫。」
「那幅畫叫『善人惡鬼』。畫面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黑夜里。陽光下的半張人臉在微笑,黑夜里的半張鬼臉沒有表情。我同桌說她覺得這幅畫展現了一個人的兩面,雖然這個立意不怎麼新,但是畫得非常好。我問她,那你覺得哪一半是善的那面,哪一半是陰暗面。她說當然是陽光下的是好的,黑夜那半的鬼是壞的。我說不是,我覺得是反過來。我們爭論了半天,誰也沒說服誰。」
「我當時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去找這幅畫的作者本人問。畫展上的畫都有標明班級姓名。這幅畫上標著,高三一班安遠意。」
「換作現在的我,恐怕沒有這麼厚臉皮。但是當時我和同桌打了個賭,我實在太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對的了。我找了個課間,就直接跑到高三一班門口,攔了個同學問,請問能不能幫我叫一下安遠意。」
「結果我攔下的這個同學,就是安遠意。
」
「我把自己找他的原因說完了,我看他愣了好一會兒,我才后知后覺地開始尷尬。萬一人家不想理我,或者他畫的畫其實沒什麼深層含義,那真的就太尷尬了。」
「然后過了一會他跟我說,我的想法是對的。他還去抽屜拿了一個書簽送給我,他說『謝謝你這麼認真地看我的畫,這個書簽也是我畫的,送給你』。」
「從那以后,我就有收集各種各樣的書簽的習慣。」
「但其實我們高中并不熟,只是這樣認識了,偶爾遇到打個招呼而已。他高中畢業以后我們也沒有聯系。直到我在市圖書館碰巧遇到他,他在人群中其實很惹眼,因為他特別白,是那種異于常人的病態的蒼白。這次遇到以后就加了聯系方式,我們之間的來往就多了。」
「他真的特別厲害,一邊讀書一邊畫畫。他有一個自己的小畫室,我有時候會去那里找他。循環開始以后,我把這些事情想了好多遍。我想起他有一天突然和我說,他其實是一只鬼。然后我就笑,我說,什麼鬼?可愛鬼嗎?」
「我現在一閉眼,就會想到我說可愛鬼時,他看我的眼神。」
向晚的聲音明明已經開始哽咽,但是她卻笑著繼續說:「我沒想到,我看懂了他的畫,但是沒看懂他這個人。」
我開始后悔,我為什麼要讓向晚說這些,我為什麼要做這樣戳人痛處的事情。
向晚還在笑著說:「我一直在做那個女孩的夢,我只覺得夢里的男孩很眼熟,但我本來沒有想到那是安遠意。直到我和他見面時,他看著我的眼睛時,他那時的眼神幾乎和夢里看那個女孩時一模一樣。
之前我還覺得他的眼神里悲傷多于狠戾,我還想把他當常人看待。現在我才想清楚,只要有一分狠戾,就足夠讓他對我們痛下殺手。他是真的要殺我們,我不會再坐以待斃了。」
向晚看著我的眼睛說:「我會盡全力,不會手軟。信我。」
她的神情、語氣都那麼堅定,但她的眸子卻那麼空洞迷離。
這種迷離的眼睛,就像我在循環里看到的,被安遠意附身的「向晚」,未聚焦的眼眸。
像是心中的悲憫被徹底抽離,一并帶走了眸中的光亮。
我看著向晚。
向晚轉過頭,依然笑著說:「我們回去吧,這里好冷。」
12
我們站在安原山的杜鵑樹下。
「這棵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陳曉晴是第一次來這里。
「這個時節其他同種的樹花都落光了,只有它還滿樹開花。」熙雨解釋。
「你們能看到滿樹的花嗎?可我一朵花都看不到。」吳老師望向我們。
「我們夢里的女孩能看到鬼,而旁人看不到。有沒有可能,我們也是能看到鬼的人。」我腦中的線索瞬間變得連貫起來,「如果這樣想,一切都說得通。吳老師的時間是正常人的時間,而我們看到的是『鬼的時間』。吳老師不能看到樹上的花,而我們能看到,也許這棵樹,也是鬼。」
我還沒繼續往下說,看到孟榆打了一個「噓——」的噤聲手勢。
孟榆的另一只手扶著樹干,她做了個口型:「它在和我說話但我聽不清。」
我學著孟榆的樣子把手搭在樹干上。
一個有點尖銳的聲音從我的指尖傳來,它在說話。
確切地說,是她在說話。
我們每個人都扶著樹,盡力去聽她的聲音。
半晌,那個聲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