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奕有些生氣,「你就因為這點事,有意在外面游蕩是嗎?存心跟我過不去?
「我來接你。哪家麥當勞?」
我便坐在麥當勞里,等他來。
我無法一個人面對這些,我從未受過如此大的打擊。
我決定告訴張明奕,他會替我出頭的,就像以前在學校,我被人糾纏時一樣。
張明奕總會保護我。
7.
可是坐進了車里,我卻不知如何開口。
「強暴」這種可怕的字眼,才到嘴邊,就幾乎要把我的心臟撕碎了。
我看著男友的側臉,很英俊。明明不久前還在一起,卻恍如隔世一般。
明明還是這個世界,卻好似變幻了形貌。我的世界觀已然崩塌。
張明奕專注地開著車,眼看前方,嘴唇緊抿著,臉色很不好。
「不要以為只有你有脾氣。」他打破沉默,「有什麼事我們好好溝通,大晚上一個人在外面晃是干什麼?還不接我電話。」
我頓時崩潰了。
「誰讓你做警察,為什麼你要做警察?」我帶著哭腔,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把我拖下水?」
張明奕吃驚,轉頭看看我,「你這是怎麼了,這麼激動。又要為這事吵,當年我們不是都講好了嗎?什麼叫『拖下水』?」
「當年我同意,是因為總有一個人要妥協!」我失控地說,「如果當年我說,你要當警察,我就和你分手,你還會不會當?」
他不答話,深深皺著眉,半晌才說:「不要鬧了行嗎?你這樣真的讓我很累。」
我也很累。
我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的生活,真的。我不想接觸那些可怕的人、可怕的事。
或許我們本身就不合適。
我這麼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情緒再激動,我都不會說出口。
正如當年我無法用「分手」來逼迫他,現在我同樣無法講出絕情的話。因為我一直深愛著他。
「我希望我們能相互理解。」張明奕緩和下來,「我們年紀不小了,年底都要結婚了,你還像個小女孩一樣任性。今天我為什麼生氣,你知道剛剛我去辦的是什麼案子嗎?
「是命案。一個男的——就叫他 A 吧——A 把同村的 B 殺了,因為 A 的老婆前天晚上一個人走夜路,被 B 強奸了,回來以后向 A 哭訴。A 氣不過,拿了把刀就把 B 捅了。
「我并不是說女人走夜路有錯,我只是希望你懂得自我保護,規避不必要的風險。晚上在外面亂晃,就為了跟我賭氣,有必要嗎?
「我不可能永遠接你送你。就像今天,隊里急著要我過去,你還不肯跟我一起,一個人跑得老遠。那我怎麼辦,只好讓你自己回家。結果你家也不回,非要唱反調。賀云夢,你該成熟一點了。」
我的頭嗡嗡作響,他后面講了什麼我聽不清,我只聽見了那個案子。
「A 要怎麼判?」我問,「是 B 先行不軌的,A 是為他老婆出頭的。」
「故意殺人,該怎麼判就怎麼判。為老婆報仇是他的動機,但不是犯罪的理由。」張明奕說,「犯罪就是犯罪。」
犯罪就是犯罪。這句話很熟悉。
我才想起,韓熾說,他四年前搶劫,被張明奕抓住的時候,張明奕也說了這句。
「遇到這種事要冷靜,訴諸法律,怎麼能隨便動刀子。」張明奕繼續說,「A 本來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就因為一次不理智,把人生都毀了。」
「明奕,」我艱澀地開口,「假如,我也遭遇了這種事,你會怎麼做?」
「什麼事?」
「就是被、被……」
「胡說什麼。」
「我是說假如。」
他不答話了。
我轉過頭,萬分緊張地看著他緊繃的側臉。
「我會殺了他。」張明奕平靜地說。
8.
我們在一起很多年,我深知張明奕的脾性。
他這樣說了,就是做得出來的。
他從小就是個好孩子,為了我才會去和人打架,還被學校通報批評。
他現在也是個好警察,正義、冷靜、秉公執法,可我是他的軟肋。
他不能把自己毀了。所以,我不能告訴他。
我甚至不能悄悄報案,因為他就在系統中,報案了根本瞞不過。
這晚,張明奕把我送到家,囑咐我幾句,就走了。他沒有發現我的異常。
我一個人站在淋浴噴頭下,用力搓洗身體。
那些犯罪遺留的體液痕跡,均被我洗凈。我銷毀了被侵犯的證據。
身上有青紫掐痕,手腕上有捆綁的勒痕,這些是傷,洗不掉;連好皮好肉,我都搓洗到又紅又腫,快要掉皮。
我如患上強迫癥一般,反反復復,洗了很久。可除了加重灼痛感,并不能滌除心理上認定的骯臟。
我用力將沐浴球往地上一扔,蹲在那兒痛哭不止。
真的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這原本是挺好的一天。
可一切正是這樣發生了,毫無轉圜余地。
我告訴自己,這不是貞操如命的年代,我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強奸犯。我以為這算是積極的心理暗示,但其實收效甚微。
因為我遭受的恐懼、承受的痛苦,是真真切切的。
眼淚和熱水混雜在一起,不休不止地往下落。我用力抱緊膝蓋,轉用更簡單粗暴的方式,給自己洗腦。
我一遍遍默念:「沒事的,要堅強,要好好活下去。」
等到眼淚流干,我就知道我該做什麼了。
我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遇到一些事,就讓張明奕擋在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