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方蕙心的身體開始變得如同小山一般,那些活物開始越來越活躍,我甚至能看到皮下蠕動著的,青黑色的泥團一樣的物體。
它歡快地擠占著這具身體,甚至偶爾將皮膚頂出個凸起來,戳得帷帳都跟著晃動。
不知過了多久,它偃旗息鼓,方蕙心閉著纖長的眼睫,睡得正香。
月光灑向床帳里,我輕輕靠近,看到她的臉頰已經沒有了那顆痣,變得如同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嫩滑了。
4
翌日,方蕙心一大早便起來照鏡子,隨后驚喜叫道:「沒了,真的沒了!」
我在她身后給她梳頭,低聲道:「小姐,這事您可得捂好了,萬一傳出去,京中所有的貴女都仿照著做,那豈不是……」
「還用你說?本小姐知道!」
方蕙心手指輕撫著臉頰,不住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京中的那些貴女,有一個算一個,你去給她們下帖子,就說春日風光好,請她們到府里賞花。特別是林巧心、章云兒。」
她咬牙切齒地說:「務必要把她們請來。」
林巧心是英國公家的女兒,章云兒則是刑部尚書的嫡女。印象中,這兩家人都曾中意許寧做乘龍快婿,兩位姑娘在京中也素有美名,怪不得方蕙心里這樣恨。
方蕙心是丞相的掌上明珠,這場賞花宴辦得極為風光,許寧還特意出席了,跟方蕙心好一陣你儂我儂。
如今丞相勢大,下面的貴女少不了一番巧言奉承,林巧心和章云兒面色如常,倒是方蕙心說了幾句傲慢又刺耳的話,有點冷場,還是許寧幫她圓過去的。
夜晚,筵席散去,貴女們紛紛離開。
許寧也裝作離開的樣子,實則轉眼就從角門拐了進來。
我提著燈站在角門處,許寧微微向我頷首:「勞煩姑娘了。」
許寧和方蕙心私會時,方蕙心都會讓下人在角門處接應,避免被人發現。算起來,這竟是我第一次替她接應。
我看了一眼燈下顯得更加英俊瀟灑的男人,沒說什麼,轉身引路。
倒是許寧低聲道:「前幾日似乎看見過你,姑娘的傷好了嗎?」
我點點頭:「回公子,已然好全了。」
說罷,我讓了讓,示意他地方到了。
許寧沒再問,徑直進了屋子。
他大概忘了,我給方蕙心的那種偏方,我父親曾經在他身上使用過。
5
我和許寧的故事,說起來十分俗套。
許寧是我鄰居家的孩子,父母早亡,因而很得我爹娘照料。
兒時有一次,他帶著我溜出去玩,卻失足掉下了山崖。
救起來后,整個人幾乎瀕死。
我爹是附近有名的巫醫,但對于這種狀況,他也束手無策。
但我和娘卻傷心得不得了,我更是哭著纏著爹讓他想辦法。爹沉吟良久,去弄了一碗黑色的黏稠液體,硬是給許寧灌了下去。
說來也怪,喝完這液體,許寧竟開始好轉了。
我纏著爹問他那碗水是什麼,爹一直不肯告訴我。后來我長大點了,他才說那是個偏方,尋常傷患不能用的。
許寧自幼時起便很爭氣,是書院里讀書最好的一個。
那時我總是纏著娘教我做蒸糕,她的手藝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我學會之后便時常做好去送給書院的許寧,食盒打開,甜甜糯糯的味道能飄出兩條街去。
但再甜,也甜不過心上人的笑意。
情竇初開時,我和許寧訂下婚約,我爹娘更是把許寧當成親兒子那樣疼。
赴京趕考前,我和許寧一起去采買筆墨。他在人少的地方悄悄牽住了我的手,說,若是僥幸能中,便回來風光接我們一家入京。
我扭頭看他,他耳朵紅了,低著頭靦腆地笑。
那時我覺得,我們一定是彼此心中的唯一。
不知許寧拿著我父母給的他們半生的積蓄、拿著我為他置辦的筆墨紙硯金榜題名時,可否有想到我?
不知他在觥籌交錯、佳人在懷時,可曾想到過我?
放榜后,我和爹娘左等右等等不到他來信,等到的是一場大火。
那火燒得真烈,連屋檐橫梁都燒成了灰燼。
后來我才知道,這是許寧和方蕙心的謀劃。
一場大火,燒掉了英俊狀元郎的貧賤未婚妻,燒掉了相府大小姐的眼中釘,把兩人的心病也一并燒成了灰,成全了一段毫無瑕疵的風流佳話。
就此以后,二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那時我才明白,我并不是許寧心中的唯一。
他選擇我,不過是因為沒見過更錦繡的人間而已。
6
賞花宴翌日,我回到院子時,冬生又愁眉苦臉地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進去一看,幾個侍女跌倒在地上,臉頰全被刮花了。
見我進來,方蕙心甩手就是幾個巴掌:「賤人!故意害我是不是!我就說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是什麼好物,你竟敢拿來騙本小姐!」
她揪著我的領子將我拉到近前,指著自己臉頰上那顆痣,尖聲叫道:「不要臉的賤貨!本小姐喝了那玩意兒,為何還會長這種東西?」
我定睛一看,那顆痣又冒出來了,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
我趕緊說道:「奴婢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小姐呀!不信您看看奴婢的臉,這可是您親眼看過的。